当你十分关注一件事,你可能会从周遭许多看似无关是事物中,得到你自己都觉得神奇启示。
宇宙是一大艺术。人何以只知鉴赏书画的小艺术,而不知鉴赏宇宙的大艺术呢?人何以不拿看书画的眼来看宇宙呢?如果拿看书画的眼来看宇宙,必可发现更大的三昧境。
宇宙是一个浑然融合的全体,万象都是这全体的多样而统一的诸相。在万象的一点中,必可窥见宇宙的全体;而森罗的万象,只是一个个体。勃雷克的「一粒沙里见世界」,孟子的「万物皆备于我」,就是当作一大艺术而看宇宙的吧!
艺术的字画中,没有可以独立存在的一笔。即宇宙间没有可以独立存在的事物。倘不为全体,各个体尽是虚幻而无意义了。那末这个「我」怎样呢?自然不是独立存在的小我,应该融入于宇宙全体的大我中,以造成这一大艺术。
有一次我看到吴昌硕写的一方字。觉得单看各笔划,并不好;单看各个字,各行字,也并不好。然而看这方字的全体,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好处。单看时觉得不好的地方,全体看时都变好,非此反不美了。
原来艺术品的这幅字,不是笔笔、字字、行行的集合,而是一个融合不可分解的全体。各笔各字各行,对于全体都是有机的,即为全体的一员。字的或大或小,或偏或正,或肥或瘦,或浓或淡,或刚或柔,都是全体构成上的必要,决不是偶然的。即都是为全体而然,不是为个体自己而然的。
于是我想像:假如有绝对完善的艺术品的字,必在任何一字或一笔里已经表出全体的倾向。如果把任何一字或一笔改变一个样子,全体也非统统改变不可;又如把任何一字或一笔除去,全体就不成立。换言之,在一笔中已经表出全体,在一笔中可以看出全体,而全体只是一个个体。
所以单看一笔、一字或一行,自然不行。这是伟大的艺术的特点。在绘画也是如此。
中国画论中所谓「气韵生动」,就是这个意思。西洋印象画派的持论:「以前的西洋画都只是集许多幅小画而成一幅大画,毫无生气。艺术的绘画,非画面浑然融合不可。」在这点上想来,印象派的创生确是西洋绘画的进步。
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艺术的三昧境。
在一点里可以窥见全体,而在全体中只见一个个体。所谓「一有多种,二无两般」(《碧岩录》),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道理看似矛盾又玄妙,其实是艺术的一般的特色,美学上的所谓「多样的统一」,很可明掺地解释。
其意义:譬如有三只苹果,水果摊上的人把它们规则地并列起来,就是「统一」。只有统一是板滞的,是死的。小孩子把它们触乱,东西滚开,就是「多样」。只有多样是散漫的,是乱的。
最后来了一个画家,要照着它们写生,给它们安排成一个可以入画的美的位置——两个靠拢在后方一边,余一个稍离开在前方,——望去恰好的时候,就是所谓「多样的统一」,是美的。
要统一,又要多样;要规则,又要不规则;要不规则的规则,规则的不规则;要一中有多;多中有一。
这是艺术的三昧境!
世事纷繁搅扰,充满偶然和变数。我们就生活在这样的世界,努力地把散乱的生活加以规整,期待能在无尽的可能中,实现自己向往的可能。如此,何不以看书画的眼光看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