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句自我鼓励的话:热爱大地,自由生活。其中“热爱大地”最重要。

    大地——一个多么诗意的名字。在它无边无际的延展中,承载着无穷的变化,雪山、沙漠、森林、河流、湖泊、平原……

    我们永远可以相信大地,因为大地总能告诉人类一些朴素的生命哲学。大地的逻辑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什么土种什么东西,一个人就是要活出自己的特质来,自己是个什么特质,就过成什么样子。

    但现在,我们很多人是个豆,却硬是要长成一个瓜,一生奋斗,不知道自己是谁。

    在大地上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还是一个朴素的劳动原理。地质学家说,地球上大部分地表不适合人类居住,只有十分之一的土地,是人类的栖息之地。然而,人类还是在大地上一代代繁衍,靠的就是劳动。

    上个世纪70年代,我高中毕业后在云南傣族村寨插队。那两年,我日日耕作,知道蔬菜如何在浇灌之下一点点长成果实,知道自己种出来的番茄的滋味,那简直是人间至美。那段时光让我深刻体会到,幸福就是从自己的劳动中获得的滋味。一个人的人生是劳动所创作出来的。

    劳动性,是一个人身上非常了不起的东西。现在,有些人追求一种和他的劳动性不对称的生活,这时候就要依靠某种外力。有的人靠婚姻,有的人靠投机取巧,有的人靠攀权附势……人一旦走上这一步,他就开始危险了,他就活得侥幸。

    在大地上劳动,当然是艰辛的。在大地上行走,同样也可能是艰辛而沉重。

    古代社会,坚持人间大道的人,总是会在贬谪、发配中行走大地。56岁的林则徐被“从重发往新疆伊犁,效力赎罪”,从镇海到伊犁,他走了将近一年半。公元819年,韩愈被贬南岭,无奈写下“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这遥远的行走不仅仅有风餐露宿,还可能让人体悟生命的真义。林则徐一路受到士人的热情接待,他慷慨写下“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惊世名句。韩愈的被贬,则是给当时的荒蛮之地吹来了文化之风。后来,潮州人把当地最美的山改名为“韩山”,最大的河改名为“韩江”,纪念韩愈的开化之功。

    所以你看,大地仿佛藏着一把庄严的尺子,用距离来衡量一个人与历史的价值关系。一个人承担的历史分量越厚重,他走过的路程就越远。

    历史的波涛滚滚向前,从古代到现代,中国改革开放的一大成果,是对大地的宏伟重组,让大地上除了有江南的稻田、北方的麦浪,还有纵横万里的高铁、翻山越岭的高速公路。

    当年清朝的驻藏大臣履职,从北京到拉萨,有时竟要走一年。而现在有了青藏铁路,从上海到拉萨不过50个小时。然而这伟大的基建历程绝不是抽象的,没有近代以来中国人不屈不挠的奋斗,绝没有如今壮美的国土建设。

    所以我说热爱大地,是说人要有一种大地情怀,大地上面有生命、有成长的过程;人作为一分子,并不是高高在上的,而是包含着国家民族的情怀,以及对生命的责任感。

    四年前,我去云南西部的高黎贡山,在怒江走过山影笼罩的惠通桥。1942年,它曾经被炸成两段阻碍日军的通过。站在如今修复一新的惠通桥上,江水伴着阵阵疾风旋转而去,仿佛还听得到七十多年前两军对垒的枪炮声。上游不远处,是1974年通车的水泥大桥,更远处的山峰后,是正在建设的铁路大桥。一桥又一桥,记录了大地明暗交错,阴晴风雨,铭刻着中国的那一段凤凰涅槃的惊险历程。

    那天离开惠通桥,下山的路夜色深深。中途暂停在滇缅公路的一个弯道上,下车呼吸清凉的山气。四围多么静谧,枪声已远去。然而历史不会消失,每一次追忆,都历久弥新。这条路曾经奔驰着成千上万辆灰尘扑扑的军车,一张张年轻的面容,每一次前去,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我默默站在路边,仰看银河静静横过天际,消失在无垠的深空。那不是银河,是一代人遥远的天问,是那些热血青年为中国尊严的生死一搏。那一刻深深地被大地感动,有如此壮丽的山河,让千千万万年青的生命去誓死守护,是中华民族之幸。可爱的中国,你的道路,筚路蓝缕,你的未来,大地会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