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 · · · · ·
贾雷德·戴蒙德(Jared Diamond),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医学院生理学教授,美国艺术与科学院、国家科学院院士,当代少数几位探究人类社会与文明的思想家之一。戴蒙德的研究使他获奖无数,包括美国国家科学奖、美国地理学会伯尔奖、泰勒环境贡献奖、日本国际环境和谐奖等 。代表作包括《枪炮、病菌与钢铁》《第三种黑猩猩》《崩溃》《昨日之前的世界》《剧变》《为什么有的国家富裕,有的国家贫穷》等。
目录 · · · · · ·
致我的中国读者
前言
开场白
第一部分 从伊甸园到卡哈马卡
第1章 人类社会的起跑线
第2章 历史的自然实验
第3章 卡哈马卡的冲突
第二部分 食物生产的兴起与扩散
第4章 农民的力量
第5章 历史上的有与无
第6章 下田好,还是打猎好?
第7章 杏仁的前世今生
第8章 是苹果的问题,还是印第安人的问题?
第9章 斑马、不幸福的婚姻与安娜·卡列尼娜原则
第10章 大陆轴线——历史的伏笔
第三部分 从食物到枪炮、病菌与钢铁
第11章 牲畜的致命礼物
第12章 蓝本和借来的字母
第13章 发明为需求之母
第14章 从人人平等到盗贼统治
第四部分 环游世界
第15章 亚力的族人
第16章 中国——东亚之光
第17章 开往波利尼西亚的快船
第18章 两个半球的碰撞
第19章 非洲是怎么变成黑人的非洲的?
第20章 日本人是什么人?
收场白
2017版后记
致谢
枪炮、病菌与钢铁
贾雷德·戴蒙德
致我的中国读者
1964年那场首次踏足新几内亚岛的旅行对我的人生具有决定性意义。一旦你去过新几内亚岛,你就会觉得世界上的其他地方黯然失色。新几内亚岛地处赤道附近,但岛上的山脉海拔高达5000米。世界上只有三个地方可以在赤道附近的山顶看到雪和冰川,新几内亚岛便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个地方是安第斯山脉和东非山地)。新几内亚岛上的鸟类是世界上最迷人、最漂亮的。岛上有上千个不同的部落,岛民说着上千种不同的语言:新几内亚岛是世界上语言最多样化的地方。
我的第一本书是《第三种黑猩猩》(1991年),论述了人类何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得如此不同于其他动物。从基因角度看,我们不过是第三种黑猩猩:大约600万年前,我们的祖先才与另外两种黑猩猩的祖先分离开来,我们的基因组与它们的基因组的差异不到2%。
因此,《第三种黑猩猩》讨论的是艺术和语言等人类特征在晚近时代的演化,这些特征似乎用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将人类和“动物”分离开来:人类的艺术、语言、种族灭绝、农业、生态破坏性,以及特有的性行为。书中有一章提出这样一个问题:除了地球,智慧生命或任何形式的生命是否还存在于宇宙中的其他地方?在我看来,《第三种黑猩猩》是我所写的书中最有趣、写得最好的一本,也是我母亲至今仍最爱读的一本。接下来的三本书对于我在《第三种黑猩猩》中首次探讨的几个最重要问题进行了更深入的探究。
我的第二本书是《枪炮、病菌与钢铁》(1997年),研究的是我最先在《第三种黑猩猩》中讨论的几个问题之一,也是晚近的人类历史中最重大的问题:为什么在过去1万年间,人类社会在不同大洲发展得如此不同?例如,为什么那些聪明的新几内亚岛岛民最近还在使用石器工具,为什么是欧洲人而不是亚洲人或美洲原住民或非洲人在最近几个世纪崛起并征服了世界上大部分其他地方?有一种种族主义的解释,大多数欧洲人在不久前还在相信,许多欧洲人至今仍然坚信,那就是欧洲人比其他人种更聪明。但是,欧洲的种族主义者从未给出支持这一解释的证据。我自己的经历是,尽管新几内亚岛岛民使用石器工具,但他们总体上至少和欧洲人一样聪明——这一说法比我之前写过的任何内容都要激怒我的一些欧洲读者。
我的第三本书是篇幅最短的一本,即《性趣何来?》(1997年),我一写完《第三种黑猩猩》就开始写这本书。人类与其他动物包括我们的近亲黑猩猩的不同之处,不仅在于我们的语言和艺术,还在于我们特有的性行为、生理学和解剖学特征。如果你的宠物狗会说话,你可以问问它对你的性生活有何看法。你会惊讶地发现,被你视为理所当然的行为在狗看来很怪异。你的宠物狗会说:“这些人类真病态、真疯狂!为了交配,他们还得去卧室并关上门,而不像有自尊心的狗一样在大庭广众下交配。
最恶心的事情是,人类即使在女人衰老不能生育后还有性行为。这些人的大多数性行为是对精力的巨大浪费,因为大部分性行为都不能带来受孕!”没错,你的宠物狗观察得完全正确。但是,所有这些被我们人类视为理所当然、让你的宠物狗觉得恶心的人类性行为,与人类的语言和工具一样,对人类社会的运行至关重要。
下一本书是《崩溃》(2005年),探讨的问题是为什么有的社会实施愚蠢的政策而走向自我崩坏,而有的社会能持续兴盛数百年甚至数千年。我描述了几个历史上有名的崩溃事例:波利尼西亚社会之崩溃,该社会曾经所在的复活节岛上巨型石像群高高耸立;阿纳萨齐城镇之废弃,在欧洲人到来之前,美洲原住民在这片位于现代美国西南部的土地上建造了最高的大楼,建立了最先进的社会;玛雅文明之消亡,中美洲的那些美洲原住民城市曾因其神庙、神像和雕刻之壮观而举世闻名;维京人之没落,格陵兰岛上的维京人聚居地过了400年后,一个人也没有剩下。这些崩溃的古代社会与避免了自我灭亡的古代社会,以及成败不一的现代社会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本书探究了导致有些社会制定灾难性决策的多种原因,以及现代世界面临的主要环境问题。《崩溃》这本书为我们当今的社会提供了最现实的经验与教训。
我的第五本书是《历史的自然实验》(2010年),这本书是我和同事吉姆·罗宾逊(Jim Robinson)合著的,其中的篇章包括吉姆撰写的、我撰写的、以及另外5位作者撰写的,展示的是如何利用自然实验理解人类行为和人类社会。
例如,对于拿破仑对欧洲的经济发展的作用究竟是正面还是负面,历史学家争执不下。法国历史学家通常认为拿破仑带来了可观的效益,而英国历史学家往往认为他让欧洲的经济变得混乱不堪。
第六本书是《昨日之前的世界》(2012年),书中比较了传统社会的生活(比如我待了很长时间的新几内亚岛上的部落社会生活)与大部分读者都不陌生的现代社会生活。传统社会与现代工业社会的差异表现在许多方面:敌友的划分、打仗的方法,以及解决争端、养育子女、对待老人、应对危险、保持健康的方式,等等。在有些方面回归传统做法是很可怕的,我们可以认为我们现代的生活方式更优越,比如不必总是卷入战争,不必眼睁睁看着大多数子女死去。但在另一些方面,传统社会处理问题的方式比我们现代人强,我们可以从中学到很多,比方说如何维持一生的友情,将子女养育成具有竞争力且快乐的人,识别危险,以及为老年人提供有意义的生活。《昨日之前的世界》是我最具个人色彩的一本书,也是最易于读者参考应用,使自己的生活更惬意的一本书。
在我最新出版的书之前的一本是《为什么有的国家富裕,有的国家贫穷》(2014年)。我的另外7本书都围绕一个单一话题展开,并且需要从头开始读,但这本小书只有7章,每章的话题都不同,你可以一次只读一章,随便什么顺序都行。各章讨论的话题包括:为什么有的国家富裕,有的国家贫穷?如何避免损害健康或者危及生命的事故?吃什么能够避免过早死于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或者其他可能威胁我和大多数读者生命的医学问题?还有一整章是关于中国的,描述的是我这个外国历史学家眼中的中国。
我最新出版的书是《剧变》(2019年),讨论的是现代国家如何应对国家危机,书中的案例多数发生在过去的80年内。虽然已经有数不胜数的书讨论最近或以前的国家危机,但是这本书从一个全新的视角剖析了这一常见且重要的问题:由个人危机提供的视角。几乎所有人都经历过个人危机,比如婚姻或其他亲密关系即将破裂、所爱之人去世这类事件,或者工作、财务或健康方面的重大挫折。我对这一问题思考了很多,因为我的妻子玛丽是一名临床心理学家,她的专业涉及为面临严重个人危机的人提供帮助。
我们都知道,不管是根据自己的经历还是基于对朋友的观察,有些人在面对危机时比其他人处理得更妥当。借助玛丽和其他心理学家的经验,我们总结出了决定个人能否成功应对个人危机的12项因素,包括是否承认危机,是否承担责任,是否对自己诚实,是否有选择性地改变自身做得不好的部分,是否接受朋友的帮助,等等。结果表明,类似的因素也影响着印度尼西亚、日本、澳大利亚、德国等国家应对国家危机的方式。这本书的最后几章剖析了日本、我的祖国美国以及整个世界现在正面临的主要问题,还分析了影响日本、美国以及整个世界成功解决现存问题的可能性的因素。
你将会注意到我的这些书是在1991—2019年出版的。每一本书都在出版前的几年里写成。这可能会让你心生疑问:这些书是不是已经过时了呢?从1991年或者2005年至今,知识已经更新换代,这些书现在是不是不合时宜、失去价值了呢?
最后,我将列举11个问题,这些问题可能让你感到困惑,你不确定这些问题的答案是什么(许多科学家往往也不确定!),但是你会发现这些问题在我的这几本书中都有所探讨。这些问题能说明为什么我认为我们人类和我们的社会非常有趣,以及为什么我认为我的中国读者将会对这些问题特别感兴趣。举例如下:
为什么几乎所有的中国人都是黑头发、黑眼睛,而大多数北欧人是黄头发或红头发、蓝眼睛?为什么黑头发、黑眼睛会给生活在中国而非北欧环境中的人类带来优势?
中国在公元前221年首次实现了政治统一,从此在历史上的大部分时期都是统一的状态。相反,欧洲大陆从未实现过政治上的统一,直至今天,欧盟甚至连促使欧洲各国组成非常松散的联盟都很有困难。为什么中国这么容易实现统一,而欧洲实现统一就难上加难?
为什么女性有绝经期,与基于自然选择的期望不一致呢?如果绝经对女性有某种好处,那么为什么绝精对男性没有好处呢?为什么人类男性没有绝精期呢?人类女性与雌性领航鲸或虎鲸有何共同之处,唯独让这三种生物的雌性有绝经期呢?为什么雄性袋鼬有绝精期,而人类男性或者任何其他雄性哺乳动物没有绝精期呢?
中国未来面临的最严峻问题之一是蚯蚓的问题。蚯蚓正面临什么问题呢,为什么蚯蚓问题对中国人的未来是一项严重的威胁呢?
前言 为什么说世界历史就像洋葱一样?
所有这些要素都只是近因,而不是终极原因。为什么资本主义没有在墨西哥土著社会蓬勃发展,重商主义没有在撒哈拉以南非洲风靡盛行,科学研究没有在古代中国备受推崇,先进技术没有在北美土著社会落地开花,致命病菌没有在澳大利亚土著群体中演化出来?也许有人会说,原因在于这些社会的文化特质(比如,科学研究在古代中国因儒家思想而遭到遏制,在欧亚大陆西部则因希腊或犹太-基督教传统而得到促进),但这种回答还是回避了对终极原因的追寻:为什么不是儒家思想出现在欧亚大陆西部,犹太-基督教伦理出现在古代中国?此外,这一说法还忽略了一个事实,即在公元1400年以前,尊崇儒家思想的中国在技术上一直领先于欧亚大陆西部。
开场白 亚力的问题
1972年7月,我在热带岛屿新几内亚的沙滩上漫步,当时我在那里研究鸟类的演化。早听说当地大名鼎鼎的政治人物亚力(Yali)也在这一带活动,而那天,我们碰巧走了同一条路,他追上了我,我们边走边谈,同行了一个小时左右。
今天,亚力的国家国名是巴布亚新几内亚,而当时那里仍是联合国的托管地,由澳大利亚治理,但独立的呼声已经很高。亚力说,他就是使当地人做好自治的准备。
种种事情想必在亚力内心盘旋已久,他那闪烁的双眼流露出敏锐的心思,问我:“为什么是白人制造出这么多货物,再运来这里?为什么我们黑人没搞出过什么名堂?”
经过25年,我写下了本书,正是为了回答亚力的问题。
虽然亚力问的只是新几内亚人和欧洲白人生活方式的差异,但对于现代世界中更多的差异现象,也可以问同样的问题。欧亚大陆的族群,特别是今天仍然住在欧洲和东亚的人,加上移民到北美洲的人,掌控了现代世界的财富和权力。其他族群,包括大多数的非洲人,虽已推翻欧洲殖民政权,但就财富和权力而言仍远远落后。还有一些族群,比方说澳大利亚、美洲和非洲南端的土著,连自己的土地都丢了,还惨遭欧洲殖民者的杀戮、征服甚至灭族。
总之,关于现代世界不均等的问题,我们可以重述如下:为何不同大洲上人类发展的速度如此不同?各大洲迥异的发展速度构成了人类历史最普遍的模式,而这也是本书的主题。
我们反对此一种族主义的解释,不仅因为这种解释令人作呕,更重要的是,这么说根本是大错特错。各族群间的确存在技术发展程度的差异,但是并没有可靠的证据可以证明各族群间有智力的差异。其实,现代那些仍在“石器时代”生活的族群,智力非但不比工业社会里的人逊色,或许反倒更胜一筹。这听来有点吊诡,我们会在第15章讨论,澳大利亚今日的文明工业社会,以及前面谈过的各种现代特色,实在不是白人殖民者的功劳。
我感到新几内亚人比西方人聪明,我有两个理由支持这个印象,一说你就明白。第一,几千年来,欧洲人都生活在人口稠密的社会中,中央政府、警察系统和司法制度一应俱全。
今天,西方人的婴儿大多不受致命传染病侵袭,不管智力或基因的质量如何,一般能顺利传宗接代。相形之下,新几内亚人的社会中人口稀疏,只能在稠密的人口中演化的传染病根本无从生根。新几内亚人的死亡原因,向来以谋杀、部落间的长期战争、意外、食物不足为大宗。
也就是说,就智力而言,新几内亚人先天上或许要比西方人强,就后天条件而言,新几内亚人不受文明之害,不像工业社会大多数的孩子,在不利于心智发展的环境中成长。因此,亚力的问题,答案不在新几内亚人的智力不如人。先天的遗传与后天的儿童心智发展,这两个因素也许不只区别了新几内亚人与西方人,也区别了技术原始的狩猎—采集社会和技术先进的社会。因此,种族主义者的一贯论调应该颠倒过来。换言之,我们应该问:为什么先天不足、(在现代社会中)后天失调的欧洲人能生产出那么多的货物?尽管我认为新几内亚人比较聪明,他们没搞出什么名堂却是事实,为什么?
针对亚力的问题,另一种解释路数,是列举有助于欧洲人征服、杀戮其他族群的直接因素,其中荦荦大者,有枪炮、传染病、钢铁工具和工业产品。这个路数无疑是正确的,因为可以证明那些因素的确直接协助了欧洲人的征服。然而,这个假说并不完整,因为它只是近因(第一层级)的解释,仅仅指出了直接原因。找出近因后,自然引出终极因的问题:为什么枪炮、病菌、钢铁站在欧洲人这一边,而不是非洲人或美洲土著那一边?
媒体记者最喜欢请作者用一句话来交代一本厚书。本书可以这么交代:“各族群的历史循着不同的轨迹开展,那是环境而非生物差异造成的。”
本书分成4个部分。第一部分《从伊甸园到卡哈马卡》有3章。第1章带领读者对人类演化和人类历史做一趟旋风之旅,起点是700万年前,那时人类与猿类刚刚分化,终点是上一个冰期结束,约在1.3万年前。人类先祖发源于非洲,扩散到其他大洲,为了解被统称为“文明兴起”的一系列事件发生之前的世界,我们得追溯这个过程。结果发现:各大洲的族群,起步的时间不同。
本书探讨各大洲的自然环境在过去1.3万年中对人类历史的影响,第2章是出发前的热身活动,简要考察在较小的时空范围内,岛屿环境对历史有什么影响。大约3 200年前,波利尼西亚人的祖先向太平洋散布,他们散居的各个岛屿环境迥异。短短几千年之内,从狩猎—采集部落到原始帝国,同出一源的族群发展出形态各异的社会。这种发散的现象可以当作基本模型,协助我们理解从上个冰期结束至今,各大洲的人类族群如何在更长的时间、更广的空间内发展出了从狩猎—采集部落到帝国的种种社会形态。
第3章向读者介绍来自不同大洲的族群冲突的一个例子。在秘鲁的卡哈马卡城,印加帝国末代皇帝阿塔瓦尔帕(Atahuallpa)与从西班牙来的弗朗西斯科·皮萨罗(Francisco Pizarro)会面。虽然皮萨罗只有一小撮人跟着,但结果大军簇拥着的阿塔瓦尔帕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皮萨罗擒住。我们将通过当时人的眼光来看此类交往的历史上最戏剧化的一幕。从皮萨罗擒住阿塔瓦尔帕这个事件,我们可以分析出一串环环相扣的近因,而欧洲人征服美洲其他社会,也循着同样的因果链进行。那些近因包括西班牙病菌、马匹、文字、政治组织和技术(特别是船只与武器)。分析近因是本书比较容易的部分,困难的是找出终极因。哪些终极因导向了近因并带来了这样的结果?为什么不是阿塔瓦尔帕率大军到马德里掳获卡洛斯一世(Charles I)呢?
第二部分《食物生产的兴起与扩散》共有7章,讨论的是在我看来人类历史中最重要的一组终极因。第4章讨论食物生产(通过农业或畜牧业生产食物,而非借助狩猎、采集在野外收集食物)如何最终导向了促成皮萨罗获胜的直接因素。不过,食物生产在世界各地有不同的发展模式。我们在第5章会看到,有些地区的族群独立发展出食物生产的能力,有些族群在史前时代从那些独立发展中心采借了技术,还有一些族群既没有发展出食物生产的技术,也没有采借,直到现代仍维持狩猎—采集的生活方式。第6章探讨为何从狩猎—采集到食物生产的转变只发生在某些地区。
第7~9章叙述史前时代驯化粮食作物和家畜的过程,当时的农民和牧民断然想不到后来的发展。适合驯化的野生动植物有不同的地理分布,这有助于解释何以只有几个地区独立发展出食物生产的技术,何以各地食物生产的发展有快慢之别。食物生产从少数几个中心向外传播,有些地方很快就采借了,其他地方却很慢。影响各地采借速度的主因和大陆的轴线有关:欧亚大陆的主要轴线是东西向,而美洲、非洲则是南北向(第10章)。
本书第3章勾勒欧洲人征服美洲土著的直接因素;第4章追溯终极因,那就是食物生产。第三部分(《从食物到枪炮、病菌与钢铁》,第11~14章)则详细讨论终极因与近因之间的因果关联,从在稠密的人口中演化出来的病菌谈起(第11章)。比起欧亚的枪炮或钢铁武器,欧亚的病菌杀死了更多美洲土著和其他非欧亚人种。反过来说,欧洲人到了新大陆几乎没遇上过什么致命病菌。为什么病菌的交流这么不对等?最近分子生物学研究的成果让我们看到了病菌与食物生产兴起的关联,这种关联在欧亚大陆比在美洲显著得多。
另外一条因果链是从食物生产到文字的链条,而文字可以说是最近几千年中最重要的发明(第12章)。人类历史上,文字独立发明过几次而已,而且是在最早发展出食物生产手段的地区。其他社会要么从那几个中心直接采借文字,要么受到那些文字系统的启发而发展出自己的文字。因此对研究世界史的学者来说,文字系统的分布数据特别有用,可以用来探讨另一组因果关系:在思想与发明的传播方面,地理有何影响?
技术的发展、流传,受到的限制和文字一样(第13章)。关键的问题在:技术的发明、改进,依赖的是少数的天才以及许多独特的文化因素吗?假如答案是肯定的,那我们就不可能了解人类社会技术发展的共通模式了。说来吊诡的是,因为有大量文化因素,世界技术发展的共通模式反倒更容易理解。食物生产手段让农民生产出食物盈余,因此农业社会可以供养全职的技术专家,他们不用亲自耕作,只要专注于发展技术。
食物生产除了支持文士和发明家,还供养了政治人(第14章)。过着迁徙生活的狩猎—采集游群的成员相当平等,他们的政治领域限于游群的领地,以及与邻近游群合纵连横的关系。在人口稠密、定居的农牧社会中,则出现了首领、国王和官僚。这种层级体制不但是治理广土众民所需,也是维持常备军队、派遣探险舰队和发动征服战争的前提。
第四部分(《环游世界》,第15~20章)把从前两个部分归纳出的道理应用到各大洲和几个重要的岛屿上。第15章讨论了澳大利亚的历史,以及原来和澳大利亚相连的新几内亚岛的历史。近代技术最原始的人类社会就在澳大利亚,澳大利亚也是各大陆中唯一没有独立发展出食物生产手段的。因此在讨论不同大陆的人类社会为何有不同的理论时,澳大利亚可以作为关键性试验对象。我们要讨论:为什么澳大利亚土著一直维持狩猎—采集的生活方式,而附近新几内亚的土著大多成了农人?
第16~17章把澳大利亚、新几内亚和东亚大陆及太平洋岛屿联系起来,把视野拓宽到整个区域。食物生产在中国兴起后,促成了好几次史前人口大流动或文化特质传播,也许两者皆有。其中的一次发生在中国本土,创造了今日我们所知的政治和文化意义上的中国。另一次发生在东南亚热带地区,源自华南的农民取代了那里的狩猎—采集土著。再来就是南岛语族的扩张,他们取代了菲律宾、印度尼西亚的土著,深入南太平洋,散布到波利尼西亚各岛屿,但是没能在澳大利亚与新几内亚大部分地区定居。对研究世界史的人而言,东亚族群与太平洋族群的斗争,重要性有两重:第一,他们的国家总人口占世界人口的三分之一,经济力量更有日益集中的倾向;第二,他们提供了非常清楚的模型,能帮助我们了解世界其他地区族群的历史。
第18章则回到第3章的问题,就是欧洲人和美洲土著的冲突。回顾过去1.3万年这两大洲的历史,可以帮助我们看清楚:欧洲人征服美洲,不过是两条大部分时间内并无交集的历史轨迹在漫长过程中发展的结果。这两条轨迹的差异表现为两大洲各方面的差异,包括可驯化的动植物、病菌、人类定居的年代、轴线的走向和生态屏障等。
最后,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历史(第19章)和新大陆的既惊人地相似,又有差异。欧洲人与非洲人的接触会如此,背后的因素正是那些在欧洲人和美洲土著相遇时起作用的因素。但具体到各个因素作用的细节,非洲和美洲的情况是有差异的。除最南端外,欧洲人并没有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建立大片的或长久的殖民地。比较有长远影响的,是非洲内部大规模的人口流动——班图族扩张(Bantu expansion)。其实,这个戏码一再在各地上演,包括卡哈马卡、东亚、太平洋诸岛屿、澳大利亚和新几内亚。班图族扩张也是同样的因素促成的。
无论如何,我希望能说服读者:历史绝对不像某个怀疑者说的那样,是“没完没了的事实”。历史的确有普遍的模式,解释那些模式,不仅能生产慧见,也是个令人着迷的事业。
第一部分 从伊甸园到卡哈马卡
卡哈马卡战役(来源百度百科) 卡哈马卡战役(Battle of Cajamarca)是西班牙征服印加帝国的重要战役,经此一役,印加皇帝被俘,西班牙开始殖民印加,并建立秘鲁殖民地。 西班牙军队面对印加人在卡哈马卡战役(Battle of Cajamarca)中,以极少的兵力和极低的损失,竟可以夺取极高的利益,并引起世界历史上一次人口大迁徙、财富大转移、文明大起落 [1] ,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 (一) 枪炮 – 当代(1532年)的枪炮技术仍是非常粗糙,无论在弹药上膛或点火引发的过程都相当缓慢,而且西班牙人只配带了十多枝枪,因此就整个战役而言,枪炮提供的杀伤力其实有限。但火枪发射时的声响、火光及远距离杀人力量,却彷如神明打雷闪电的威力,这感觉对印加人的心理打击极大,他们都不愿意对“神灵”作战。 (二) 钢铁 – 西班牙已进入钢铁时代,印加人却仍停留在“石器/铜器”时代。西班牙人身披钢铁盔甲,可以抵御印加人的武器攻击,其钢铁刀剑杀人如斩瓜砌菜,因此能于短时间杀死几千印加人,而其军队则可以无人阵亡。钢铁对抗石器/铜器,既是一项绝对优势,亦令西班牙人有恃无恐,放胆攻击。 (三) 马匹 – 新大陆的原生动物品种并没有“马”,马匹是由西班牙人自欧洲用船运到美洲。印加人从未见过马,更难想象骑兵的行军迅速,因此两军一经接触,西班牙骑兵便能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只消几分钟就俘虏了印加国王。之后的战斗过程中,骑兵亦能任意驰骋,冲入敌阵,来回攻击,完全打乱了印加军队的阵形。 (四) 文字 – 西班牙人能阅读书写,其信息凭文字传递,远较口语传递更为快速准确。举例来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写下报告,其他船长可以依照这些航海记录,驶达相同目的地。西班牙征服者弗朗西斯克.皮萨罗(Pizarro) 就是根据之前探险队的文字报告,评估他面对印加人时可能出现的情况,作出针对性部署,他亦可以从历代 — 远至古希腊罗马 — 战争史的记载中取得灵感。 反观印加人尚未拥有文字,可供他们参考的数据不多;而且在“口耳相传”的环境中,完全依赖“人言为信”的口头契约,不似西班牙人的多谋善变、反口毁诺。从现代文明的角度看,印加人的思维实在是“太过天真、太过傻”。 (五) 病菌 – 这是“现代病理学”发现的一个大课题,当代西班牙人毫不知情。
从伊甸园到卡哈马卡
从伊甸园到卡哈马卡
现在世上人类最近的亲戚,就是三种类人猿:大猩猩(gorilla)、黑猩猩(chimpanzee)和倭黑猩猩(pygmy chimpanzee,或称bonobo)。由于它们只生活在非洲,那里又出土了丰富的化石证据,学者推测人类演化的早期阶段是在非洲进行的。人类的历史大约始于700万年前(学者的估计在900万—500万年前),那时有一群非洲猿分化成好几个群体,其中一支演化成现代的大猩猩,一支演化成两种黑猩猩,还有一支演化成人类。从演化的时期来看,大猩猩这一支分化得稍微早一些。
图1.1 人类在全世界的扩散[插图]
而发明了绳索后,就可以结网、搓绳、设陷阱,方便捞鱼捕鸟。人的饮食从此才有了山珍海味。房舍与织物证明克罗马农人能够在寒冷的气候中生活。他们的饰品和精心埋葬的骸骨,代表人类的审美和精神层次取得了革命性的发展。 保存至今的克罗马农人的产物中,最有名的是艺术品,包括精美的洞穴壁画、雕像、乐器等,我们今天仍视绘画、雕塑、音乐为艺术。任何人只要亲临法国西南拉斯科洞穴(Lascaux Cave),目睹壁上尺寸和实际大小相当的野牛、野马,必会深受震撼,且会悟到,那些史前艺术家不只形态和现代人雷同,连心灵也一样。
人类定居各大洲的时间先后有别,这对后来的历史发展有什么影响吗?假设有位考古学家经由时光隧道回到公元前11000年,他环游世界之后,能否推测哪个大洲上的社会能首先发展出枪炮、病菌与钢铁,各大洲发展出枪炮、病菌与钢铁的顺序是什么?要是能的话,他就能预测今日世界的面貌了。
我们的考古学家在端详了美洲后,可能会得到一个结论:尽管非洲起步得很早,但是最早的美洲土著最多只要1 000年就能赶上非洲土著。此后,美洲的广大面积(比非洲大50%)、较大的环境多样性会让美洲土著拥有领先优势。
然后,这位考古学家可能会转向欧亚大陆,开始推论。欧亚大陆是世界上最大的陆块。除了非洲,再无其他大洲有那么悠久的人类历史。欧亚大陆100万年前才开始有人居住。非洲领先的那几百万年可能毫无价值,因为那时人还处于原始的演化阶段。接着,我们的考古学家望向2万—1.2万年前的西南欧,那里的旧石器时代晚期文化非常发达,还有著名的艺术品和复杂的工具。他也许会觉得,欧亚大陆可能已经取得了先机,至少有一个区域是如此。
最后,他的目光投向澳大利亚—新几内亚,首先注意到的是这里面积不大(这是最小的大洲),而且有很大的比例是沙漠,人类在那里不容易生活。他也注意到这块大陆的孤立,还注意到人类很晚才到达此地定居(比非洲和欧亚大陆都晚)。因此,我们的考古学家可能会预测,这个地方会发展得很慢。
但是,不要忘了澳大利亚人和新几内亚人可是世界上最早发展出水运工具的族群。他们创作洞穴壁画,和欧洲克罗马农人大约同时。乔纳森·金登(Jonathan Kingdon)和蒂姆·弗兰纳里(Tim Flannery)指出,人类从亚洲大陆架上的岛屿移居到澳大利亚—新几内亚,必须先适应印度尼西亚中部岛屿上的新环境——世界上海洋资源最丰富的海岸、珊瑚礁和红树林组成的迷宫。拓殖者往东渡过海峡踏上另一个岛屿,适应后布满了全岛,再转向下一个岛屿。这种人口不断膨胀扩张的现象是此前从未有过的。也许这种拓殖、适应和人口爆炸的周期为跳跃式演化铺了路,跳跃式演化在这里发生后,再西向传回欧亚大陆、非洲。如果这个过程是真的,那么澳大利亚—新几内亚当然享有巨大的起步优势,那优势在跳跃式演化之后仍能继续推进当地人类的发展。
可见,在公元前11000年的时候,实在难以预言哪个大洲的人类社会将发展得最快,几乎每个大洲都有潜力。以后见之明,我们当然知道欧亚大陆跑了第一。然而真正的理由却不是我们的考古学家所想的那么简单。本书后文要探讨的,就是那些真正的理由。
第2章 历史的自然实验
新西兰以东500英里的查塔姆群岛上本有一群莫里奥里人(Moriori)。这群莫里奥里人过了好几个世纪与世隔绝的岁月。1835年12月,恬静平和的生活突然变色,飘来阵阵腥风血雨。这个悲剧的开始是在前一个月:11月19日,500个毛利人带着枪支、棍棒、斧头乘船而来。
然而,生性爱好和平的莫里奥里人开会决定不再反击,打算以和平、友谊和共享自然资源作为和解的条件。
波利尼西亚的历史算是一个中型实验,莫里奥里人的命运则是其中的小型实验。我们可追本溯源,研究查塔姆群岛和新西兰两地环境对人类社会的影响。毛利人的祖先来到查塔姆群岛之初还是农人,但他们带来的热带作物无法在寒冷的查塔姆群岛生长,不得不回到狩猎—采集的生活形态。
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莫里奥里人只好继续留在查塔姆群岛,大家共存共荣,不轻易刀戈相向。为了防止人口过多引发冲突,他们会阉割一些男婴。这些做法成就了一个和平的小型群体,技术和武器都很简单,也没什么领导和组织。
相形之下,新西兰北部(比较暖和)的岛屿(当时也是波利尼西亚最大的岛群)非常适合波利尼西亚的农业。留在新西兰的毛利人因而人口激增,突破了10万大关。在地狭人稠的情况下,他们与邻近地区的族群常发生激烈争战。由于栽种的作物数量可观,可以囤积,他们可以养活一批工具制造专家、首领和兼差的士兵。为了需要,他们设计出各种工具,应用于农作、战争甚至艺术。他们还盖了一座座礼堂和为数不少的堡垒。
可见,波利尼西亚诸岛的经济专业化、社会复杂程度、政治组织和物质产品皆大异其趣。这种种差异和人口多寡、密度都有关,也和岛屿面积大小、地形完整程度、隔绝程度有关,也关系到维持生计、发展食物生产能力的机会。波利尼西亚各个社会的这些差别是在相对短的时间内产生出来的,牵涉到的地域也不大,这些社会同出一源,但因环境不同而发展各异。前述波利尼西亚社会文化差异的几种类别,也适用于世界其他地区的文化差异。
第3章 卡哈马卡的冲突
在此后欧洲人和美洲土著的交往中,1532年11月16日发生的事件极具戏剧性。那天,在秘鲁高原上的卡哈马卡,印加帝国皇帝阿塔瓦尔帕和西班牙征服者的首领皮萨罗相遇了,这是他俩第一次会面。
阿塔瓦尔帕则好整以暇地坐拥这个臣民数百万的帝国,有支8万人的军队,最近才出兵击败其他印第安部落。然而,几分钟之内,阿塔瓦尔帕就成了皮萨罗的阶下囚,身陷囹圄长达8个月。后来皮萨罗答应以赎金作为释放的条件,这可是史上最大的一笔赎金——必须在长22英尺、宽17英尺、高8英尺的房间内堆满黄金。心狠手辣的皮萨罗在黄金得手后,随即将阿塔瓦尔帕处决。
在西班牙人征服印加人的过程中,枪支的作用并不大。那时,他们所用的枪叫火绳枪(harquebus),子弹不好装,也很难发射,而且皮萨罗也只有十来支枪,然而颇有虚张声势之效,那些印第安人看到他们拿起枪来,就心生害怕。比起枪支,刀剑、长矛等坚韧锐利的武器要来得重要,是为他们杀戮印第安人的利器。相较之下,印第安人的棍棒虽然能击打西班牙的士兵和马匹,但难以致命,每每总被其金属甲胄和钢铁头盔挡了回去。
对战争的转型颇有影响力的马匹开始变成家畜,是在公元前4000年黑海北面的大草原。有了马匹,人类便可日行千里、发动突袭,在敌人得以形成更强大的队伍前即逃之夭夭。在20世纪初之前的6 000年中,马匹一直在军事上发挥作用,卡哈马卡一役就体现了马匹的这种作用,这种现象各大洲都有。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骑兵才失去了军事优势。
以现实的眼光来看,阿塔瓦尔帕、恰古奇马、蒙提祖马,以及无数的美洲土著首领之所以为欧洲人所欺,主要是因为新大陆没有人到过旧大陆,因此无从得知西班牙人的底细。
然而,我们还需要回答一些根本问题:为何这些起直接作用的优势大多在欧洲人这一边,而不在新大陆那一边?为什么发明枪炮、挥舞利剑、策马奔驰的不是印加人?为什么不是印加人把难以抵抗的恶疾带到欧洲?何以印加人不能打造出坚船利炮,拥有先进的政体和长达数千年的书写历史?以上种种,牵涉到的都是终极因,也是本书后两部分的主题。
第二部分 食物生产的兴起与扩散
而我们将会看到,食物生产对枪炮、病菌和钢铁的发展而言,是间接的前提条件。因此,从各大洲族群从事农牧的地理条件可看出日后的命运。之后的6章将探讨食物生产的地理差异如何出现,本章则先讨论食物生产和种种优势的关联,凭借这些优势,皮萨罗得以俘虏阿塔瓦尔帕,赫尔希那班白人农民能占领列维族人的土地。
第一个关联是最直接的:越多的卡路里能养活越多的人。
图4.1 历史普遍模式背后的因素
注:大陆轴线的方向可能是某个族群得以征服其他族群的终极因,由这个终极因引发的一连串因果的连锁,最后会产生某个族群得以征服其他族群的直接原因,亦即枪炮、病菌与钢铁。图中表示终极因与直接原因的因果链。举例来说,若一个地区有许多野生动植物适合被驯养,也代表该地区适合许多能将疾病传染给人类的病菌生长进化,因为农产品的收获及家畜的豢养有助于维持人口密集的社会,而这样的社会也有助于原本在家畜身上的病菌的进化。
在征服战争中同等重要的是在人类社会中与家养动物一起演化的病菌。天花、麻疹、流感等病菌虽然只会传染给人类,但最初都是来自动物传染病病菌的突变种(第11章)。豢养家畜的人类虽然是这些新品种病菌最初的牺牲者,但还是会慢慢对这些病菌产生抗体。当这些拥有抗体的人与从来不曾感染过这类病菌的人们接触时,就有可能会造成传染病的大流行,最严重的情况是被传染的群体中有99%的人会死亡。这些原本由家畜传染给人类的病菌,就是以这样的形式,在欧洲人征服美洲、澳大利亚、南非及太平洋岛屿时,扮演了关键角色。
第5章 历史上的有与无
那些发源地不但算不上什么“谷仓”,以今天的标准来看,恐怕还干旱了点,而且生态条件欠佳,如伊拉克、伊朗、墨西哥、安第斯山脉、中国的一些地区和非洲的萨赫勒地区。为什么农业发轫于这些似乎是边陲的区域?为什么今天最肥美的农田和牧场没有着先鞭呢?
第6章 下田好,还是打猎好?
反过来说,农民和牧民中也有不定居的。新几内亚莱克平原上有些现代游牧民,他们先在丛林中清理出一块地,种下香蕉、木瓜,然后离开几个月,过狩猎—采集生活,其间,他们会回来查看,要是作物还在生长就除除草,除完再回头打猎,直到作物收获时,他们才回来定居一阵子,享受收成。
第9章 斑马、不幸福的婚姻与安娜·卡列尼娜原则
能驯化的动物都是相似的,驯化不成的动物各有各的原因。如果你觉得这句话很眼熟,没错,只要改几个字眼就是《安娜·卡列尼娜》著名的开场白:“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部小说是列夫·托尔斯泰的巨作,托尔斯泰的意思是,婚姻要幸福必须具备许多要素:两性的吸引,在金钱、教养儿女方式、宗教、姻亲等重要问题上的共识。只要有一个遗憾,婚姻就可能触礁。
只有5种是遍布全世界的重要家畜,即牛、绵羊、山羊、猪和马。
这关乎一个重要区分:大象可以被驯服,但无法被驯化。汉尼拔的非洲象和亚洲的工作象只是被驯服的野象,它们无法在人工环境中繁殖。根据定义,“家畜”是在人工环境中有选择地被驯养的动物,它们的进食、繁殖都由人类控制,以使其不同于野生始祖,能够为人类所用。
我们可以从安娜·卡列尼娜原则寻求解答。驯化的候选动物必须具备许多特质才能脱颖而出,少了任何一点都有可能功败垂成——正像婚姻。我们姑且权充斑马和人类这对(和其他)“怨偶”的“婚姻”顾问,来探讨驯化失败的问题。我们至少可以找出六点原因。
一是饮食习性。动物摄取植物或其他动物的肉,食物链之间的生物量转化效率很低,通常只有10%。也就是说,要喂养一头1000磅的牛,需要1万磅的玉米;而如果你想养一头1 000磅的食肉动物,就得喂它1万磅的食草动物的肉,而这1万磅的食草动物又需要10万磅的玉米来喂养。且不论食草还是食肉,还有像树袋熊这样的动物,天生偏食,农场主人恐怕觉得难以侍候。
二是生长速度。牲畜得长得快,才值得养。因此,大猩猩和大象就出局了,虽然它们都吃素,也不挑嘴,身上的肉又多。原因是:等它们长成要15年的光阴,有哪个牧场主人有这个耐心?今天一些亚洲人利用大象做工,他们发现从野地抓来大象驯养比较省钱。
三是人工环境中繁殖的困难。人类不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性行为,有些颇有潜力的候选动物也不喜欢。猎豹是陆地上跑得最快的哺乳类动物,几千年来人类驯化猎豹的努力都失败了,就是因为它们与众不同的性心情。
四是性情凶残。哺乳动物的体型只要足够大,几乎都能致人死亡。猪、马、骆驼和牛都杀过人。然而,有些大型动物性情特别乖戾,凶残成性。许多看起来条件良好的野兽,就是因为其性情凶残,人类才放弃了驯化。
五是容易恐慌的性情。大型食草哺乳动物对危险的反应不同。有些紧张、迅捷,而且风吹草动就能令它们拔足飞奔;有些则反应慢、神经粗,以群集避险,面临威胁时原地不动,若非必要,不会拔足飞奔。大多数的鹿与羚羊属于前者(驯鹿除外),绵羊和山羊则属于后者。
六是社群结构。几乎所有被驯化的大型哺乳动物,其野生始祖都有三种社群特色:群居;群体中有明确的层级统制结构;群体的生活范围有重合,并不占地盘、分彼此。
第10章 大陆轴线——历史的伏笔
本章将告诉各位,大陆轴线影响深远,甚至是人世悲剧的源头。大陆轴线的走向关乎作物和牲畜传播的速度,也间接影响到文字、轮子等发明的传播。美洲土著、非洲人和欧亚人近500年来经验的迥异,正是这个基本的地理特点造成的。
图10.1 各大洲的大陆轴线走向
为什么肥沃新月地带作物的传播如此神速?部分原因就在于欧亚大陆的东西向大陆轴线,也就是本章开头谈到的情况。位于同一纬度的东西两地,每一天的长度和季节变化相同,也有着类似的疾病,温度和降雨也差不多,生境和生物群落区(biomes)也大同小异
在此列举这些差异,并非表示美洲的麦田不够壮丽,我的主旨也不在于凸显欧亚农民的卓越。这些反映的是欧亚大陆轴线和美洲、非洲的不同,而大陆轴线的走向早为人类历史的命运埋下了伏笔。
第三部分 从食物到枪炮、病菌与钢铁
说到农业为何有此力量,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农业大大增加了人口密度。肉搏的话,十个农民当然要比一个猎人强。此外,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农民和猎人都不是赤手空拳:农民的鼻息会呼出可怕的病菌,背后还有优势武器、先进技术和有文字的中央政治体制——这些都是征战的利器。以下四章将探讨食物生产这个远因如何引向病菌、文字、技术和政治体制等近因。
病菌在历史上的角色,最可怕的一个例子,就是欧洲人对美洲的征服。1492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西班牙人的征服大业从此开始。西班牙征服者固然手段毒辣,杀人无算,但是他们带来的病菌,杀死的美洲土著数量更惊人。
依我们和动物这般亲密的程度,它们身上的微生物不知有多少已经大举入侵到我们身上。这些侵略者经过天择的筛选后,只有少数成为人类疾病。我们就以目前的疾病来追踪一下病菌从感染动物演化到感染人类社群的四阶段。
第16章 中国——东亚之光
由这些难解的事实,我们可以推想,中国和其他广土众民的国家一样,也曾经是个“复杂”地区,只不过很早就“统一”了。而“中国化”的过程,第一步是在一大片地区上的古代民族熔炉中搞大一统,然后再进入东南亚热带地区,并对韩国、日本,甚至对印度产生强大的影响力。因此,中国的历史,是东亚史的枢纽。本章就是中国成为中国的故事。
第20章 日本人是什么人?
在现代世界强国中,文化和环境最别具一格的要数日本。日本人的语言起源是语言学中最有争议的问题之一:在世界的主要语言中,只有日语与其他语言的亲缘关系尚不明确。日本人是些什么人,他们于何时从何处来到日本,他们独特的语言又是如何形成的?这些问题关乎日本人的自我形象,也关系到他们在其他族群心目中的形象。日本的优势越发明显,与各邻国之间关系微妙,因此,我们更有必要去除长久以来的迷思,找到真正的答案。
了解日本独特的地理位置和自然环境是理解日本独特文化的起点。首先,日本的地理位置看起来与英国高度相似,它们都是欧亚大陆边缘的大型群岛,只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但是,两国在细节上的差异不容小觑:日本比英国更大,离欧亚大陆更远。日本的国土面积为14.6万平方英里,比英国的国土面积大一半,差不多与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州一样大。
至于气候,日本每年的降雨量多达160英尺,是世界上最湿润的温带国家。此外,与欧洲大部分地区盛行的冬季降雨不同,日本的降雨集中在作物成长的夏季。雨水充沛与夏季降雨两者相结合,使日本成为温带地区农作物生产力最高的国家。加上大量河流从潮湿的山脉流向倾斜的低地平原,日本一半的农田都用于高产的劳动密集型灌溉稻作农业。日本80%的土地由不适合发展农业的山地组成,只有14%的土地是农田,这些农田每平方英里可养活的人口密度,是英国相同面积的土地养活的人口密度的8倍。事实上,按照可用耕地面积的比例来说,日本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大的主要社会。
日本的高降雨量还保证了树木被砍伐后能快速再生。尽管数千年来生活着密集的人口,日本给所有人的第一印象仍然是郁郁葱葱,因为日本70%的土地被森林覆盖(相比之下,英国只有10%的土地被森林覆盖)。反过来说,森林密布意味着缺乏天然的草原或牧场。传统上,日本唯一大规模饲养的肉用动物是猪;绵羊和山羊从未被重视过,养牛是为了拉犁拉车而不是肉用。
就算当时的绳文人知道朝鲜发展了农业,也会觉得没有必要引进;贫穷的朝鲜农民也不具备将农业强推给日本的优势。接下来我们将看到,这种优势突然间发生了戏剧性逆转。
对于外貌独特的阿伊努人和没有独特外貌的日本人是如何在日本共生的,我在本节开篇提出了一种显而易见的解释。从表面来看,种种事实似乎表明阿伊努人是日本最初住民的后代,而日本人是后来者的后代。现在,我们已经看到,考古学证据、体质人类学证据和遗传学证据都支持这一观点。
世界的方向
技术、病菌、组织、文字这四个直接因素虽然带来了社会发展的优势,帮助西班牙征服者获得了一场史诗级的胜利,但是在戴蒙德看来,这四个因素并非终极因,继续向上追溯可以发现,“食物生产及社会间的竞争与兼并,都是终极因,征服的各种近因(病菌、文字、技术、集权政治组织)都是从终极因发展出来的,其间的因果链在细节上各不相同,但是全部涉及密集的人口与定居的生活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