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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剧场里的矮子
入夜，城中一个剧场里，观众依次落座，安静地观看演出。
看到中场，一位个头稍矮的观众为了看得更清楚，突然站了起来。周围人劝他坐下，他置若罔闻。而剧场管理员恰巧不在。
为了能看到演出，后排的人只好跟着站起来。渐渐，所有观众都站了起来，甚至有人开始踩上椅子。于是，一个空前的奇观出现了——全场观众都踩在了椅子上看戏。
看的还是同一出戏，观影体验却变差了，所有人也都更累了。尽管如此，再也没有人坐下来看戏。因为，谁选择坐下，谁就会被剧场中一个个踩踏规则的高位者所湮没。
中国的流量造假市场，就是这么一座巨型的荒谬剧场。在刷量产业的冲击下，互联网市场被戏剧化，市民既观剧，亦被迫演剧，陷入低层次的恶性竞争中，恨不得穿起增高鞋，踩上椅子，甚至搬来梯子，变本加厉地破坏规则——原本一百的数据，刷到十万，窜到百万，甚至上亿。终有一天，在场观众将不堪重负，无奈离场，空留一地狼藉。
继上篇《流量之乱：谁在为互联网“顶级流量”买单？》探讨了相对基础的“机器刷量”后，防水墙这次聚焦流量造假产业中的高精尖模式——“人工刷量”，通过深度追踪的真实案例和黑市监控画像分析，共同探讨这个聚集了300万真人劳工的中国互联网特色产业。
人肉流量：最高阶的流量造假术
刷量，本质上都是制造虚假流量，但造出来的流量也有上、中、下等之分——比较基础的，一般利用脚本和自动机完成，速度快，成本低廉；稍微高级一点的，会结合一些硬件、代理IP和部分人工。
图：刷分、刷榜、刷帖、刷单……流量造假产业涵盖方方面面
而人工刷量，则是刷量产业中最高阶的流量造假手法——雇佣大批网民来充当投手，齐心协力制造出以假乱真的“人肉流量”。现在，不少业务的反作弊思路，都是通过剔除机器等非自然访问来过滤虚假数据。而人工刷量，便是黑产分子“顺其道而行之”的产物。在对黑产的长期研究与对抗中，我们发现，一些黑产平台为了模拟正常的用户行为逻辑，甚至能操纵每个投手刷各类任务的频次和曲线，控制刷量任务的下发速度。由此，同一个投手接到同一个刷量任务就会间隔1周或1个月，刷量的嫌疑大大降低。
通过人肉刷出来的流量，含金量极高，其用户IP、帐号、设备真实且不聚集，识别起来比较困难，更容易逃过业务方的人机对抗策略。因此，这种高精尖的刷量模式一直备受黑灰产从业者的青睐。据防水墙长期观察追踪，目前人工刷量的运作方式可归结为两种——
图：基于不同渠道的两种人工刷量手法
一种是依附在社交聊天群中的“均包任务”模式——派单员在专门的群里放单，以等额红包作为酬金，投手接收红包并完成任务。在这种专业刷量群中，任何微利的任务都会在派单几秒后被哄抢殆尽，这些最高级的“人肉流量”，几乎是一呼百应，任凭差遣。
图：派单员在群中放出各种“均包任务”
另一种则是以网站、APP或公众号为阵地的“自助平台”模式——商家（即平台客户）将刷量任务发布到这些平台，刷量人员（即平台用户）可自主选择任务、完成任务，并上传证明截图。与聊天群中当场发红包的方式不同，这类平台的酬金通常以点券的形式下发，点券须累积到一定数额才能提现。
图：接发刷量任务的公众号
尽管渠道不同，手法各异，这里面的主体执行者，都不再是大批量、自动化的软件脚本，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流量为王”的指导思想和利益驱动下，他们日复一日，不遗余力，建立起自己真切而混乱的旦暮之业。
黑产众生相：人际网络下的流量劳工
防水墙团队通过对人工刷量团伙进行持续监控和层层追溯，还原出“头部接单员-高级派单员-前线派单员-投手”的超过4层的人员结构网络。“派单员”客户资源丰富，负责接需求，再将需求分发给一众投手，从中赚取差价；“投手”数量最多，门槛最低，本小利微，负责完成刷量任务。在这个以人际网络为渠道的庞大产业中，有人如鱼得水，有人夹缝求生，有人盘满钵满，也有人吃力不赚钱。
（一）头部接单员：老马
自媒体大牛老马，左右逢源，月入百万。老马打着自媒体运营大神的旗号，干着刷量相关的宣传、推销、教学、接单的活儿，是业内的头部接单员之一。老马将自己混得好的原因归结为“根本接不完的单子”。单子一开始从哪里来？按照老马的说法，这事得靠积累——搞自媒体、开淘宝店、玩抖音、扫百度，加微信，广交朋友，广开门路，毕竟“处处有需求”。前期打下江山、立下口碑后，后面自然有源源不断的客户找上门来。
图：VIVO、OPPO、华为、小米是刷量使用最多的安卓移动设备品牌
（二）高级派单员：鹏佑&范小璐
鹏佑，今年21岁，月提现20多万。鹏佑是接收老马单子的下线，自己底下也有人，每一种业务（刷票、抖音、知乎等）对接一个专业的刷量服务商。今年6月份，鹏佑取得了一个亮眼的成绩——用5天时间，帮某头部视频网站独播的一部古装网剧，刷了5千万的播放量。这部热度平平的网剧，最后的总播放量竟达到了13亿2千万，可见当中“水分”不少。对此，鹏佑戏谑道：“做影视的，是真不缺钱！”
范小璐，孕妇，月入8万，是鹏佑的其中一个下线。这位将为人母的年轻女子，号称掌握百万水军，一呼百应，业务涵盖全网业务。在长期的规则对抗中，范小璐总结下不少经验：“刷投票最容易，而刷（公众号文章底部）广告容易被封，除非阅读量先刷上去，但这样性价比不高。”因此，范小璐现在专注于投票注册和推广业务。对于广告任务，若非熟人一般不接。
（三）前线派单员：杨子
杨子是范小璐的下线，也是冲在最前线的派单员。从入行到现在，杨子一手创建了21个满员且不重人的接单群。每天从各个上线接到单子后，杨子就在这些群里放单，同时也拉了一些其他派单员进去放单“养群”。杨子每天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管理这上万水军，一个月下来一般能挣个数千、万把块，“没别的，都是辛苦钱。”
杨子脾气火爆，严格管控着各个接单群，并定下20多条群规，比如“禁止交谈”“禁止投手放单”、“禁止发布和任务无关的链接（包括福利）”、“投手4天不做任务即踢”等等。一旦发现有违规者，先破口大骂一通，再逐之出群。在她的高压管教下，21个接单群井井有条，秩序森严，犹如一支匪匪翼翼的大军——通过破坏规则秩序来制造虚假流量的一群人，在这个产业协作中，竟成了最井然有序的一群人。
图：从派单到接单，群里所有协作整齐划一
（四）投手：易萌
互联网黑灰产看似暴利，但也是优胜劣汰的屠宰场。同样是家庭主妇，易萌却没能像范小璐那么得心应手。易萌倒腾了16个小号，每个帐号分别在不同群里做均包任务。在各种业务中，投票的酬金最低，一般0.05~0.1元/次；拼多多等电商砍价通常0.12元/次，广告点击0.1~0.25元/个；而短视频任务酬金最高，根据商家营销主题发布原创抖音视频能挣8元/个。
如此下来，易萌每天忙死忙活也才挣个十来块，一个月下来也不过一罐奶粉钱。为了补贴家用，易萌偶尔也搞帐号买卖，一个帐号养半年再出售，赚个几十块钱。老马曾这样形容刷量从业者的现状：“能赚的赚嗨了，不能赚的赚累了。”易萌明显属于后者。
规模：300万真人劳工，亿级红包流水
无论是混得风生水起的老马、鹏佑，还是惨淡经营的易萌，都是中国互联网流量劳工的一个缩影。据防水墙监测分析，目前刷量产业的人员规模达到300万。其中，以网站/APP/公众号为根据地的从业者约200万；而以聊天群为阵地的人员则超过100万。
这场蚀食盛筵，就像一场旷日持久的狂奔，不断刷高的数字堆砌出更大的谎言，无数汹涌的流量冲刷出更大的幻象，逐渐把整个行业都卷入低层次的恶性竞争中，波及到业务方、投资方、广告主、普通用户等各方利益，最终必定伤及整个行业生态。
图：全国刷量从业者地域分布
在长期研究黑产的利益链条和群体画像后，防水墙发现，人才是最大的突破口。即便黑产模式再升级，作恶手段再智能，这归根到底还是人与人之间的持续对抗。这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今天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破坏规则制造虚假流量，明天就可以为了攫取利益从事更多其他黑产。目前，防水墙已将这个百万量级的灰色群体圈出来，并为广大企业提供业务安全解决方案，欢迎访问007.qq.com或关注“腾讯防水墙”微信公众号。
后记：关于“真”的思考
从前段时间的马蜂窝“虚假点评”风波，到近日某顶流明星的“iTunes刷榜”争议，数据造假的阴霾长久笼罩在互联网产业之上。
毋庸置疑，信息共享是科技发展的宝贵成果，文章热度、电商点评、音乐榜单、影视打分等等公开信息，是普罗大众获取真实客观资讯的重要来源。而在中国，这些本应作为一个社会信息获取的科技成果，正在逐渐失去它最初的功能和价值。在这个人人都站在椅子上的“剧场社会”中，汹涌的流量表象掩盖了产业原本的面貌，真实无妄的共享资讯被一点点污染、侵蚀、变得混浊。
流量能带来多少虚荣和红利，就能遮蔽多少生活中的真实。或许，唯当它如流沙般褪去时，人们才能真正意识到，自己倾其所有的旦暮之业，究竟构筑在何番假象之上。
- 本文内容均取材自腾讯防水墙情报调研的真实案例，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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