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又丧又迷茫的年轻人
主播丨徐涛,声动活泼创始人
嘉宾丨赵昱鲲,清华大学社科学院积极心理学研究中心副主任
这期节目制作中,我有一点点私心,想要做给一些我在乎的朋友。他们说自己很丧和迷茫,看不到出路。
我一直觉得心理学是一种很好的工具,能够帮助你了解自己,并有效地从源头去解决一些问题。
之前「声东击西」也聊到过积极心理学,是说人类其实总是在面对各种不确定性和逆境(人类 vs. 灾难和不确定性),而积极心理学提供的视角、思维框架和方法非常有用。那次节目之后,也有听众说会想要了解更多。
所以今天我们请到了一位和积极心理学有关的嘉宾,他是清华大学社科学院积极心理学研究中心的副主任赵昱鲲老师。
这期节目中有一些观点对我也很有启发。例如原生家庭带来的大大小小的伤害,也许可以不对你造成巨大影响;作出理性决策,其实也需要情感和感性的支撑,等等。
当然更重要的在于一整套认识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方法,例如你可以改变自己的 mindset,来面对遇到的各种挫折和失败。以及无论在什么环境下,你总是可以去寻找自己的意义感,并用这种意义感来充实自己的人生。
[06:48] 理智是情感的律师
[10:45] 丧和迷茫是受控动机导致的
[17:02] 如何重新发现自我
[21:43] 沉船练习,对价值观的思考
[29:24] 我们所听的道理符合科学吗
[31:04] 如何选择价值观
[40:19] 原生家庭的伤害可以被抚平吗
[45:24] 锻炼自己的成长性思维
01 探寻「幸福」之路
声东击西:您之前有过又丧又迷茫的状态吗?
赵昱鲲:我还好吧。我从小比较乐天,这可能跟我的童年经历和基因组合有关,一直算是比较有人生方向的人,我知道我要什么。
我也做过一些大部分人没有想到甚至不太认同的选择,但我自己觉得还蛮好。
最简单的一个例子是,我本来在纽约一家金融公司做计算机工程师,后因对「幸福」的科学定义是什么产生了兴趣,就上网搜资料,然后发现有门课叫「积极心理学」。
于是我去上这门课程,特别喜欢,也因此决定回国做积极心理学的研究、推广和应用。
当然有一些人反对,包括我的家人,因为显然我是抛弃了稳定的工程师的工作,去做一个很不确定的东西。
声东击西:您之前是学化学物理,后来又在美国修了两个学位。工作了 10 年后,在 35 岁读了心理学硕士。看到这样的经历我特别惊讶。因为在 35 岁这个年龄,很多人会觉得不应转换职业轨道了。
赵昱鲲:我在美国的时参加了自由党,也就是 libertarian。
民主党希望经济上有政府操控,收更多的税、提供更高的福利;共和党在个人生活方面相对保守,但希望经济上自由一点。自由党会说为什么不能够两边都自由?
大家在争论谁的观点更对时,都会说这么做能让人民更幸福。
我是理工科出身,我就在想你们是不是太「忽悠」了。大家都是从政治、哲学、宗教这些层面来讨论,那「幸福」到底有没有一个科学的定义。
我就在维基百科上查 happiness 这个词,发现真的有一个 positive psychology,其实应该叫做「正面心理学」,中文可能是出于营销目的,把它翻译成了「积极心理学」。
●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happiness 词条
我浏览页面时也发现,它还研究「人生意义」。我出生于 1975 年,成长于 80 年代,那时候还是比较理想主义的年代,我们其实——至少我一直在想,人生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什么样的人生值得度过?
当我发现积极心理学还研究人生意义时,我觉得这是一个 bonus,于是我就去学习这门课程。
它告诉我好几个不同的心理学家对幸福的定义,比如诺贝尔奖获得者 Daniel Kahneman 把幸福定义为主观幸福感加生活满意度。比如说马丁·塞利格曼的 PERMA 。
● 图片来源:authentichappiness.sas.upenn.edu
还有「自我决定理论」的 Deci Edward L. 他们的定义又不一样。
这个 program 对我来说是一个「脱胎换骨」的项目,完全改变了我对人生的看法,以及我应该如何度过人生。
02 理智是情感的辩护律师
声东击西:您提到「脱胎换骨」,有没有一个类似于 Aha moment 特别受触动的时刻?
赵昱鲲:很多很多。比如我才知道情感的重要性。
此前我一直沉浸在科学和工程两个学科,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是偏直线型的,认为人生最重要的就是思考。有什么问题不懂,肯定是因为想的还不够多、读的书还不够多。
学了心理学才知道,其实人更重要的是情感。你的理智很大程度上受情感驱动。你的理智做出的选择,都有情感来做备案。
Jonathan Haidt 写过一篇很有名的论文叫《The Emotional Dog and Its Rational Tail》。其中一个例子是,有些人的大脑出现问题之后,情感和理智之间的部分被割断,以至于理智脑无法感知到自己的情感线索。
● 图片来源:slideplayer.com
按照我以前的想法,这样的人就是理想的人,他再也不受情感的干扰,做任何决定都是绝对理智的。但其实不是,他做不出任何决定了,他连早上出门的时候该穿哪件衣服都不知道。
Haidt 打了一个比方,他说理智并不是情感的主人,而是情感的律师。情感有了决定之后——别管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反正是它喜欢的,理智就会编一个理由为这个选择辩护。
很多时候我们认为理智是法官,其实不是,理智站在情感这边做辩护。这对我来说是非常震惊的一个观点,它其实不是观点,而是事实,因为有大量科学研究(作为支撑)。
类似的我还总结过三大条。第一是情感的重要性;第二是跟别人的关系的重要性;第三是身体的重要性。
第三个大家都知道,但身体的重要性不仅是外在的健康,一个人经常锻炼身体,对心理健康有很明显的帮助。
03 丧和迷茫,从何而来?
声东击西:您会怎么看待丧和迷茫的状态?
赵昱鲲:这种状态可能跟成长经历有关。而且这种成长经历不是个例,可以说是整个社会的流行病,我们过多地用一种「受控动机」去操控孩子。
心理学上的「自我决定理论」,由美国两位著名心理学家 Deci Edward L. 和 Ryan Richard M. 提出。他们把动机分为两种,「自主动机」和「受控动机」。
● 图片来源:positivepsychology.com
「自主动机」,就是说我做这个事情是出于内心的需求,比如我想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不需要父母的批准;我想要改变职业我就换了个职业,因为我喜欢。
「受控动机」,就是别人威逼利诱让你按照他们的心愿去做事。最简单的,如果好好做的话给你奖金;或者你不好好读书就去扫大街;
还有更微妙的一种受控动机,心理学上把它叫做「内摄动机」。就是把别人的信任当成自己的信念,「内摄」就是你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是为了获得别人的认可和赞扬。比如我为什么要好好学习?因为好好学习,我妈妈会更爱我。你为了获得她的认可去做这件事。
很可怕的是,受控动机在过去一二十年,越来越多地被应用在儿童和青少年的教育当中。现在的很多父母花大量力气在孩子身上,为了在培养孩子的「军备竞赛」中获胜,大家会采用短期策略。
心理学研究发现,「受控动机」更擅长获得短期结果,而「自主动机」擅长获得长期结果。你要一个孩子好好学习,你跟他说学习很好玩,肯定比不上「你给我好好学习不然没晚饭吃」有效。
或者比如马上就要高考了,肯定是用一个强迫的手段会更好,但人生不是只有三年。
如果长期被「受控动机」操控,将来很容易表现为「丧」和「迷茫」。
我们都知道清华北大每年都有自杀的学生,还有很多自杀未遂的。
这在我们看来不可思议呀,考上了清华北大在中国是很高的荣誉了。哈佛大学也是一样,哈佛大学学生的自杀率是其他同龄青少年的 4 倍。
这是因为很多人是被「受控动机」操控。第一,外在的操控条件消失之后,不知道自己干什么了。第二,是遇到挫折之后很容易崩溃。
TA 们此前认为自己的价值在学习成绩好,来到清华北大后,发现成绩很一般,甚至是班上倒数的,就觉得自己的价值不存在了。
他们其实是长期地把自我表现和价值联系在一起了,这是一种典型的外在动机。最后表现出来,一种可能会觉得自己干什么都没有用,所以就放弃了;一种也可能会觉得我就算赢了别人又怎样,拿到了这些东西又有什么意义,陷入空虚。
04 重新发现自我
声东击西:对于已经陷入这种状态的成年人,要用什么方式去处理这种状态?
赵昱鲲:简单地说,其实就是重新发现自我,重新发现你的内心。
心理学上的「自主动机」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内在动机」,出于兴趣和爱好去做事情。还有一种是「整合动机」,就是你做一件事情因为它是对的、在道德上值得做。
这两种合在一起,叫做自主动机。其实就是孔子说的「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你看《论语》通篇都是在讲快乐,孔子认为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从心理学上说,就是我们刚才说的这几种自主动机。
「自我决定理论」还把自主程度做了排序,最差的是外在动机,别人用鞭子或奖金赤裸裸地操控你,这是最差的一种。第二种是「内摄动机」,你去迎合别人的想法,自主性比前面一个稍微强一点,但也是受控的。
对于年轻人来说,需要想一想,我真心喜欢的什么东西能让我产生积极情绪?
最近我在新世相做了一门课,叫积极心理学。美国有个心理学家叫 Barbara Fredrickson,她把积极情绪列为十种。
● 图片来源:pinterest.com
感恩、宁静、爱和敬畏等等,哪些事物或人能令你产生这 10 种不同的积极情绪?再来想一想,哪些东西跟你的价值观有关系。
我们人活着,最终是靠价值观。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事情,你认为是对、好的,就尽量去往这个方向去做。从这两个方面出发,成年人可以更好地找到自主状态。
至于有没有摆脱丧和迷茫,我觉得是细节问题。我更关注的是,你能不能找到真正的自我,有没有按照自主动机在生活?
05 试试沉船练习吧!
声东击西:找到自己的价值或寻找自己喜欢的事情,对很多人而言就是一个很难的事情。如果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自主选择过,突然有了选择权,其实对他们而言也很难。
赵昱鲲:有一个练习大家可以做一下,叫做「沉船练习」。
想象一下你和你人生中跟你相关的一切东西,可以是真实的钱、家具、书或者是你的父母、孩子、配偶等等,或者那些在我们看来可能比较虚的,比如爱好、精神追求、记忆或者你创作的作品,死后的青史留名等等。
所有这些东西放在一艘船上,船在海里忽然漏水了,这时候你已经不可能把船驶回岸上,必须要扔掉一些东西。你先扔掉什么?
可能是扔掉身外之物,比如房子、你的一些作品,后面扔什么呢?要不要把父母扔掉,配偶?孩子?像我有两个孩子,应该先扔哪一个?
这确实是非常非常难的选择。这个练习很多人做了都是泪流满面,想象自己必须要在亲人当中做选择的时候,是非常痛苦的。做完这个练习之后,我们经常会给大家做一个其它的练习,让大家重新开心起来。
但这些其实就是价值观,有些东西宁死也要保卫住。
声东击西:其实这次疫情期间,很多人被迫做了一次沉船练习。比如在北美想回国的,可能你在北美已经有很好的生活了,但这种时刻会想回去陪伴爸妈,工作怎么样都不重要,我要守在我家人身边。
赵昱鲲:是的。我觉得大家可以利用这次机会反思一下自己是怎么做选择的,以后有意识地主动为自己做选择,而不是被动地做选择。
比如平时我就想一想,我今天一定要去参加这个晚宴吗?是不是可以回家陪孩子?一定要去做这份更加高薪的工作吗?也许我可以有我更享受的事业。这是你自己主动做的选择。
声东击西:关于「丧」和迷茫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的确遇到太多挫折了。比如没有找到工作、或者工作做得很差,好像怎么也看不到方向。
赵昱鲲: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好,刚才我只是在强调一个人的自主动机。
但其实在许多现实困难面前,像你刚才提到的工作或者婚姻等等,我觉得有一个方法,心理学上叫认知疗法(Cognitive behavioral therapy),Albert Ellis 的 ABC 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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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一般被认为是由 A 造成的,为什么我这么「丧」,因为我做什么东西好像都没有用,怎么做都比不上别人,是 B(Beliefs), 也就是你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和信念影响了结果。
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同样一件事情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会有不同的结果。
还是拿我自己举例子吧。我回国做积极心理学遇到了巨大的障碍和挑战。来到清华做研究,一下子发现自己的心理学基础太差了,人家都是科班出身、做了很多年研究。而我在这方面根基很浅,要恶补的课很多。
怎么办?我也没办法呀,那就接受它。
我的价值观是推广积极心理学,让更多人变得更好,而不是发更多的 paper。虽然我知道成为教授能够满足我的虚荣心,但它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真正想的是看到别人的改变。
我永远可以控制我为这个事情努力了多少、我对别人有多善良,我付出了多少爱,这些是我可以控制的。
至于结果如何,我控制不了,至少不是我能完全控制的,这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06 什么能让你有积极情绪?
声东击西:刚刚您也提到。积极心理学的道理,孔子也都早就说了。
赵昱鲲:很多人都说,科学家辛辛苦苦爬上一个山峰的时候,发现老禅师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心理学家甚至物理学家发现了一个东西,有人会说,某某禅师/圣人早就说过了,但是我很不认同这样的说法,
道理本身非常多,而且相互冲突。最简单的例子是,有人说钱越多越幸福,也有人说幸福无关贫富只跟内心相关。
事实上,科学家爬上山峰的时候,TA 会发现每一个沙发上都坐着一个老禅师,只不过当中只有一个山峰是科学家爬上去的。
声东击西:相当于大家说了很多道理,总有一个道理能够命中科学要说的部分。
赵昱鲲:人类几千年的智慧嘛,什么道理都有人说了。
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孔子?因为我从小在中国传统的乡土社会长大,江苏的农村。费孝通的《乡土中国》写的就是我们那个地方,到现在还有孔子描述的一部分属性。
事实上,每个人都可以决定保留原来的习惯、情感和价值观当中的某些部分,比如我就保留了跟他人尤其是亲戚多多来往的习惯。
学积极心理学之前我不是这样的,看到他们在一起打牌,我觉得「庸俗」;看他们看电视,我觉得「浪费时间」。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我觉得陪他们打牌的时间本身,跟他们在一起的状态本身就是好的。
但是我也去掉了一些原来的东西,比如我妈的口头禅是你这么做别人会怎么说;我要出去,她会说你穿成这样别人会说你不像知识分子。我小时候觉得我妈说得很对,一定要时时刻刻考虑别人的想法,但我现在有意识地把它去掉了。
这就是 mindfulness,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很多人把 mindfulness 翻译成正念,其实有点太偏佛教了。我觉得 mindful 就是你时刻有 mind,你的有意识的决定来自于价值观/道理/情感偏好的结合,有些东西是无所谓的。
有人说我知道了这么多道理还是过不好这一生,我的回答还是那个回答,退后一步想想自己内心的情感是什么。
可能这个「情感」很难描述,「受控动机」的人的情感一直被压制。父母为了控制你听话,会压制你的情感。妈妈觉得你冷、怕你着凉,压制住了「你觉得不冷」的感受。
这在心理学上叫做「否认感受」,是一种心理控制方法,造成的后果就是理智和情感之间的疏离。
如果用《象与骑象人》中的比喻,就是骑象人不再骑在自己的大象上面了,一个人的情感是大象,理智是骑象人。
● 赵昱鲲老师与乔纳森·海特。图片来源:微博@赵昱鲲
回到我们刚才的话题,很多人小时候被「受控动机」的方式教育,心里的骑象人不是自己而是父母,或者是成绩、金钱等等。
这时候你的情感跟理智是分开的,你当然是觉得「丧」、没有动力,因为我们的动力来自于情感,来自于你真正想要什么。
这时候我的建议还是请大家想一想什么东西能让你产生积极情绪,其次就是行动。
如果你很享受跟孩子在一起,那就去跟孩子在一起。假如你认为一件事情是重要的,而你又不去做,那你活该心理状态不好。
声东击西:怎么办,要是有人说,我就是想追星。
赵昱鲲:那就要想一想追星跟你的价值观/人生终极目标是什么关系,假如你觉得这个东西对你的人生是有好处的,你就去追呗。
我举个例子,我很喜欢打游戏,但打游戏对我的终极人生目标没有太大帮助。但我觉得偶尔打打放松一下也蛮好,所以我还是会偶尔打打游戏。
回到追星和打游戏这个问题,假如你追星和打游戏是因为能从中得到归属感,很可能是因为很多人在现实生活中是没有归属感。
追根溯源,如果父母老用「否认感受」的方式控制你,那你跟父母的情感联结其实会很淡漠。如果父母经常剥夺孩子的社交时间,孩子只能学习,也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学习之外,也没有其它的成就感来源。
那么孩子就会去打游戏或追星,这其实折射出在现实中得不到足够多归属感和成就感的现象。
我们刚才说「自我决定理论」,一个人怎么样才能自我决定?就是人类的三个基本心理需求:成就感、归属感和自主感。
我们希望孩子去挑战、去获得现实世界中的真正成就,但你从小没有往这个方向去培养,那就是无根之木。
退回去跟你的父母和解,其实这是最简单的归属感。
声东击西:和解对很多人而言好难。
赵昱鲲:是很难的。以前我对父母也有很多误解,直到我自己有了孩子。
如果你出生于五六十年代,经历了那样的艰难困苦,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在那样的状态下,你会怎么样培养孩子?这么一想你可能觉得,我爸妈这么对我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感谢父母不杀之恩」。
07 原生家庭不是「背锅侠」
声东击西:之前豆瓣有个小组叫做「父母皆祸害」。你的课当中有一点让我觉得蛮惊讶的,就是原生家庭的伤害其实可以被抚平。
赵昱鲲:首先,研究早就表明,童年的创伤如果不是过于巨大,比如没有受到性侵、经历战争或者家人的生离死别等等这种创伤,一般都是可逆的。
其次,如果反复去追溯童年创伤,对你的心理状态反而不好。什么东西都往原生家庭上去靠,容易臆想出一些原生家庭本来没有的负面伤害,这是有真实案例的。
豆瓣「父母皆祸害」的小组现在已经被删掉了。我觉得有一些伤害其实还好,没有到那种程度,但大家会去认为那是巨大的伤害。为什么大家会这样去认为?
第一,在那个小组或者那种语境下,可能追溯自己的原生家庭、控诉父母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 fashion;
第二是夸大了原生家庭对自己的影响,是为自己现在之所以过得不如意甩锅。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自己不努力,没有下决心去改,归因给父母多省劲啊。
第三,父母不是万能的。我们都不是完人,肯定会给孩子带来伤害。我也伤害过自己的孩子,你不要看我是学积极心理学的,还提倡积极教养的方式。
但没关系的,我的口号是「不伤害,非父母」。任何深层的关系必然会带来伤害,玫瑰都带刺,没有刺的就不是玫瑰。
很多父母有一个妄念,「我一定要做最完美的父母」。有一个面向美国初中生的调查,问题是有多少父母认为自己是好父母,统计数据是 30% 多。然后他们又去调查这些父母的孩子,结果有 70% 多的孩子觉得父母挺好的。
我的观点是这样,父母只要做到了「无条件的爱」就是好父母,再做到一定的规范,就是完美的父母。
声东击西:所以对成年人而言,即使童年真的受到过伤害,也完全是可以走出来的,这就是积极心理学中的「成长型思维」(Growth Mindset)?
赵昱鲲:对。大家最常见的「成长型思维」是关于智力学习,尤其是对孩子来说,如果相信自己的智力可以提升,那么所谓差生的成绩可以变得更好。
● 图片来源:mena-forum.com
No matter what your ability is, effort is what ignites that ability and turns it into accomplishment
无论你的能力是什么,努力就是点燃这种能力并将其转化为成就的动力
「成长型思维」概念的提出者 Carol Dweck 写过一本书叫《Self-theories》,她对成长型思维有一个更深的看法。
即「自我」其实是不存在的,自我只是大脑进化出来的一套心理机制。为了人类更好地生存和繁衍,但这一切其实都是「空」,这跟佛家的说法很像。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自我」只是一个过程,人类的大脑也高度可塑。
所以无论是原生家庭的伤害,还是你自己觉得丧丧的情绪,这些都可以被改变,也有很多心理学的方法能够起作用。
08 觉知、选择与自我实现
声东击西:我补充一个小例子吧,以前我也会焦虑,有时早上一醒来觉得「我好焦虑啊」。后来我发现,每次我焦虑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是侦察到了生活中需要面对的挑战。明确这是挑战,然后我去把它克服就好了。现在面对焦虑,我感觉会好很多,我觉得我能去面对不确定性带来的焦虑
赵昱鲲:对,这是一个心理学上非常好的一个方法,awareness,觉知,其实也是 mindful,也就是知道自己的情绪是什么。
其次,这个情绪是为了告诉我什么?再者,我要如何应对?这就把焦虑变成好事了,这个方法很好。
声东击西:还有一个例子是有时候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好累、我好烦」。
《飘》和《思考,快与慢》这两本书我正好是同时读的,《飘》里面的斯嘉丽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现在得去睡觉了;《思考,快与慢》里面的观点则是,当你在 low-energy 的时候很难做出决策。
所以我每次很烦很沮丧的时候,我就说我其实是太累了,我得睡一觉。醒来后会好很多,又能够迅速去做决策。
赵昱鲲:这个方法我也一直在用。每当很累的时候,我会避免做重大决策。
Albert Bandura 提出的「自我效能理论」有四个来源,其中一个就是身体的感受(present st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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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比较虚弱的时候,你会倾向于给自己一个「低能力」的打分。你的大脑接受到了身体虚弱的信号,但它其实分不清楚失落是因为身体不行,还是因为害怕任务,所以它会认为你「没有能力去做这个事儿」。
「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现在也受到很多质疑,但有一点我觉得是对的,就是人不能够只追求匮乏需求,比如生理、安全、自尊等等这些需求,还要去满足成长需求。
自我实现才能让你真正感受到身心蓬勃的状态,你才感觉「人生没有虚度」。所以尽量做能给你带来积极情绪的事情,而不是让你逃避负面情绪的事情。
声东击西:您还提出了一个概念,「创伤后成长」(Post-traumatic Growth)?
赵昱鲲:这不是我提出的,是美国心理学家 Richard Tedeschi 和 Lawrence Calhoun 提出的。
我提出的是「疫情后成长」,很多人跟我说疫情让他们有了心理创伤,聊了之后发现,没有啊(笑)。
「心理创伤」的标准定义其实很高,这方面有一本书《The Coddling of the American Mind》,也是乔纳森·海特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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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TSD 是一种心理疾病「创伤后应激障碍」,一定得是亲人的生离死别,战争、强奸、车祸、地震、洪水等这些东西造成的心理障碍才能够叫做创伤。
疫情可能会给大家带来心理阴影,但它也可以激发我们的一些潜能。当然疫情绝对是坏的,这也是「创伤后成长」的基本观点,创伤永远是坏的。
让你成长的是抗争创伤的过程,而不是创伤本身。你会发现自己原来没有的潜力被激活了;也可能会发现原来没有注意到的人际关系;还可能会重新发现你的人生优先级。
这样才会达成创伤后成长,实际上大部分人经历创伤后都能做到「创伤后成长」,只有少部分人会有应激障碍。
声东击西:还蛮像锻炼身体的,锻炼的时候肌肉肯定在受折磨,但受完折磨之后一定会更好一些。
赵昱鲲:对,它是一种所谓的「反脆弱」结构。《The Coddling of the American Mind》也提到了塔勒布《反脆弱》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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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还是比较反脆弱的一种生物,其实所有的生命都是这样,只要不到极端的压力,基本上都能够成长。小孩也是一样,不要太娇惯他们。
海特在《象与骑象人》这本书中也讨论过,20 岁左右或者说青春期后期受点挫折是挺好的。如果有一个比较大的挫折,其实是好事。
你刚提到有些大学生自杀,我猜测是因为从小——比如说被保护得太好,没有被暴露在真实世界的挫折面前。
举个例子吧,比如我带孩子去打篮球,他喜欢和一堆小孩一起玩,大家选队友最后一个才想到他,因为大家都觉得他打得不好,这就是挫折。
遭受社交排斥其实是巨大的挫折,打球的时候发现自己打得没有别人好,也是挫折。这些挫折从小让孩子去应对,其实是有益的。
声东击西:今天聊了这么多,稍微总结一下的话,其实就是不管在什么年龄段,都得有个预期,就是我们肯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和大大小小的问题。
但我们是有自主性的,我们可以选择自我成长,可以选择用什么样的信念去对待所遇到的事情。也可以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和理性,然后去追寻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人生的价值和意义,这也是我们一生在追求的吧。
赵昱鲲:对,我觉得总结得特别好。你刚刚说了好几次「选择」,选择是可控的,结果是不可控的。
我一直强调怎么样才能够有好的心理状态,就是把你能控制的东西作为目标。
你的选择、你的努力,你对社会的贡献之心,这些东西是你可以控制的。至于能否取得相应的结果,那真的是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延伸阅读
▷ 丹尼尔·卡尼曼,以色列裔美国心理学家,著有《思考,快与慢》。
● Daniel Kahneman
▷ 马丁·塞利格曼(Martin E.P. Seligman),积极心理学创始人之一,著有《真实的幸福》等书。
● 《真实的幸福》
▷ 自我决定论(Self-determination theory,简称 SDT ),由美国心理学家 Deci Edward L. 和 Ryan Richard M. 等人在 20 世纪 80 年代提出的一种关于人类自我决定行为的动机过程理论。
主旨在探讨人发自内心的动机,排除外在诱因与影响,其中又把重点聚焦在个人激发与自我决定。
▷乔纳森·海特 (Jonathan Haidt),著名积极心理学家。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获得哲学博士学位后,来到芝加哥大学研究文化心理学。1999 年以来积极投身于「积极心理学运动」,是积极心理学的先锋派领袖之一。著有《象与骑象人》。
▷芭芭拉·弗雷德里克森,积极心理学研究领域的领军人物,马丁•塞利格曼评价她是「积极心理学领域的天才」,著有《积极情绪的力量》、《爱的方法》等作品。
● POSITIVITY
▷ 阿尔伯特·艾利斯(Albert Ellis),美国临床心理学家,于 1955 年发展了理性情绪行为疗法(REBT),也是 1960 年代美国性解放运动的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