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途选择方法论

2021-4-2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10595134

“我常常会问自己:这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但是,答案总是否定的。”

2001年夏天,跟我说这句话的是一位在巴黎艰难求学的复旦女孩,当时她和我都住在巴黎南郊大学城的东南亚楼,偶尔过来串门聊天。生活的艰难和孤独能够逼着人去不断地观察、反省、思考。一位学工商管理的女孩专注于如此哲理性的问题,显见她的处境和心境。后来我回到人民大学教书,每次有学生聊起关于前途选择的困惑和迷茫,我就会想起复旦那个女孩的这句话。仔细想想,我们每个人生活中的绝大多数内容似乎的确都不是真正由自己选择的。我们所为之努力的许多东西,其实并不是自己深思熟虑后想要获得的,而是随波逐流、顺其自然的结果。

在一次与研究生新生座谈的时候,我曾经介绍过一个方法,告诉他们如何尽早确定自己的发展目标以便在两年的学习中有的放矢。该方法的第一步就是先确定自己比较看重的职业特点。不同的人对于自己未来的偏好是不同的:

有的人最希望自己和家人能衣食无忧,所以要求未来的收入水平比较高;
有的人最希望能够自由自在,活得不那么憋屈,清贫一点倒无所谓;
有的人比较喜欢安定,但也有人就是喜欢生活中多些刺激、多些挑战。

这个世上三百六十行,没有哪个行当能够让人感到十全十美完全满意的,所以,比较合理的做法就是按照自己的个性、偏好和比较优势来确定职业特征的轻重缓急次序,并以此来最终确定不同职业在你心目中的优劣次序。

我看重的职业特征

以我个人为例,当年择业时,我比较看重的职业特征有以下一些:
一是国际化的便利性,因为在2004年博士毕业之际,我认为国际化是自己所处时代的最重要特征之一,所以哪个职业有利于我自身的国际化,即工作内容、工作方式、工作对象的国际化,那么在我的评价中那个职业就得分较多;

二是行业进入门槛的高低,因为经济学的常识告诉我们完全竞争的市场利润率是很难让人高兴起来的;

三是成就的复利效应,因为有的行业中前边的成就可以不断积累为以后的资源,而有的行业却不具有那种可积累性。

其他值得考虑的职业特征还有诸如“对国家和民族的贡献”、“社会地位和声望”、“附带资源的积累”、“精神健康与人格健全”、“劳累程度”等等。

要想在上述标准中确定自己的偏好次序,不但需要大胆倾听自己的心声,更需要尽早获得足够的社会阅历,一个比较可行的办法是找生活圈子中比较见多识广的人士聊天。一旦确定了自己最想要什么,后边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看各个行当分别具有哪些特点,然后做出权衡和抉择。

我还劝学生们早下决心,以便在几年之内有计划地为自己的目标做比较充分的准备。若非如此,很有可能像寓言故事中所说的那头驴子,在两堆草料中间徘徊而难以抉择,最终饿死。

我的这套思想方法,说得吓人一点,是继承了从启蒙主义到现如今的科学主义一脉的。假如走得更极端一点,就是按照自己的偏好和要求给各个指标赋值,然后用这些赋值给各个可能的职业、职位打分。但是实际上,打分这个东西貌似科学,实则往往没道理,因为当你赋值的时候,许多不同性质的问题往往会被同化或者简化为同一性质的问题。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是伪科学也有它的功用,比如想当年本人为了劝说女友(即现在的夫人)留在北京,就将这个方法加以运用,结果很“科学”地算出来她应该放弃外地的工作机会,选择北京的机会。

这套思路也带有明显的计划经济色彩,其可行性是建立在对人的理性能力充分信息的假设基础上的。然而在现实中,我们获得的信息往往是很不充分的,我们的理性也总是很有限的。随着对社会了解更多,人总是“始觉今是而昨非”,也就是说,我们的偏好和参照系总是在不断变化的,所以大学毕业时定下的评价以及由此而做出的选择很可能在五年后会让你后悔,这是完全正常的。至于我们的理性在人生选择中的作用,我的朋友哲学博士承列先生有句话颇有道理: :::success “我们总自以为是理性的,其实那不过是惯性。” ::: 所以,对于绝大多数读者来说,认真学习、悉心领会我的上述建议之后,与其说是获得了理性的选择方法,不如说是帮助你劝服自己按照成见、冲动和惯性行事。反身自问,我自己当年的择业,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惯性而不是理性在起作用,因为我自己按照上述分析方法所做的比较和分析,最终不过是一支镇静剂而已。

那么,既然如此,人生选择的方法论是否仍然必要?
以我目前的认识,首先,人生的目标规划还是必要的,但是应该保持弹性;
其次,我们不必追求人生决策的最优化,而应该追求大方向选择上的较少严重失误;
再其次,长远的计划应该尽可能虚一点,详细的规划应该周期短一点
最后,借用古人的一句话与读者共勉: :::success “三思方举步,百折不回头。” :::

以上是我在2006年前后的上百篇专栏文章之一。最近学生跟我说起自己的迷茫,我想起15年前这篇旧文,重新翻出来,供读者们参考。

如果说15年后的今天我有什么新的感悟,我觉得有以下几点值得补充。

一是不能追热点。这个世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许多事情是周期性的。今天的热门风口,往往会在专业和职业市场上被高估。太多年轻人趋之若鹜蜂拥而至,意味着此后一段时间(比如十来年)必然会出现人才供给过剩。出风头和挣大钱那是一时之事,但是专业和职业则是一辈子的事情,必须着眼长远。刚工作时财务困难一点是正常的甚至是有益的,如果人到中年下岗再就业一切从头再来,那才是真正悲剧的事情。追热点的前途选择思路,容易导致人到中年重头再来,因为风水总是轮流转。我考大学的时候,父亲帮我填了15个专业,都是“国际贸易”之类的当时热门的专业,留了第一志愿的第三项给我自己填,以显示他的“民主作风”,我义无反顾地填了“国际政治”,并且服从分配,于是顺利地进入了我从小就想学习的专业。

二是地点的选择
我梳理了一下我当年熟悉的数十位同龄人在大学或者研究生毕业之后的发展轨迹,一个非常清晰而又残酷的事实是:凡是留在了一线城市的人,如今的个人发展,无论是财产积累、收入水平、人脉圈子,还是个人学识和能力的提升,绝大多数都要比那些回到二线三线城市的人发展得好一些。当年从北京或者上海回到老家省城里去的人,能力未必差,他们的选择往往是一念之差。小地方安逸,但是大城市发展机会多,包括学习锻炼获得新知识结识重要朋友的机会都比小地方多不少。我博士毕业之后的一个想法是成为一名全球顶级的对外政策专家,那么在中国国内只有一个城市可以待。不仅如此,我还必须出去游历,了解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政策圈子,用我当时的话说,要想长成大鱼,除了自己有这个基因,还必须去深水里生长。这个世界上,搞对外政策和战略研究水最深的地方在哪里?美国的华盛顿和欧洲的布鲁塞尔以及自己所在的北京。莫斯科曾经也是,但是随着苏联的垮台如今已经不算了。伦敦东京巴黎新德里的能量等级都是第二层次的。于是我就定下目标,要趁着年轻想办法在布鲁塞尔和华盛顿各待上一两年。后来的十年内,我的确做到了我的自我规划。许多事情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设想的展开,但是没有思路没有规划没有取舍是不行的。

三是风险可控

在金融学上,风险很多时候是用波动性来衡量的。不同的职业,其蕴含的波动性是大不相同的。人生最大的风险是不冒任何风险,但是真的大起大落,多数人心脏和精神恐怕难以承受。回想在90年代末,我身边有一批朋友都是做代客理财和私募基金的。这个行当,碰到牛市或者好的机缘,不但挣钱快,而且社会地位上升也很快。

我的一位同学,人大本科毕业后没有读研究生,而是去了某资本集团操盘去了。98年夏天我去上海看他的时候,他自己一个人在浦西住了个大三居室,每天在机构室里盯着电脑行情,三点收盘后就和我一起去游泳,神仙般的工作。一个月之后,听说那个营业部总经理给23岁的他跪下了,因为此人从后台看出他是某个股票的所谓庄家,又听他的口风说要连拉三个涨停板,于是挪用客户保证金1000多万冲进去想发一笔横财,结果被我的同学反手深套在其中。我的同学年纪轻轻就如此风光,但是等到我读博士的时候,他的人生轨迹在连续三年的熊市中已经发生了重大曲折,有一阵子他甚至借住在我的宿舍中,我帮他托人找了一份电视台的零时工,1800元一个月管一顿午饭。从此他远离股市,洗净铅华,转型成一个搞计量的工程师。

我的老朋友中,类似的人生故事着实不少。相比于他们,我对各个专业的知识都感兴趣,但是生性就比较厌恶风险,所以一直滞留在了大学里。大学里做青年教师,早期学术生涯都是比较苦的,2004年,七八九三个月的工资合在一起发,一共1894元,我当时就惊到了。大学教师这个行当上升速度也很慢,在名校里职称晋升尤其艰难熬人。但是这个工作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一步一个台阶,逼着你不断研究,不断学习,不断思考,不断进步,跟学生们一起成长。

孟子有句名言, :::success “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者不与存焉。父母俱在,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者不与存焉。” ::: 得英才而教之,连南面称孤都比不上,何其乐哉!不少人说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显得年轻,我的回答是,生活工作都在大学里,整天跟孩子们混在一起打球,潜意识里自认为比他们大不了几岁,故总是显得年轻些。

前途选择方法论之二

2022-03-20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15749626

2004年刚刚博士毕业的时候,我曾经写过一篇《前途选择方法论》,那是我作为青年学者时的一些思考。十八年如白驹过隙,如今人到中年,工作和生活经历丰富了一些,也目睹了许多同龄人和历届学生的人生起伏,甚至还面试过一些求职的年轻人,因而积累了一些新想法。当然今天关于前途选择的这些想法也未必多么正确而高明,再过十八年等我临退休之际,可能又会觉得“今是而昨非”。

阶层固化是一种神话

由于共同富裕在中国社会暂时还没有实现,财富和信息的分布仍然呈现出层次分明的金字塔型构造而不是一团和气的橄榄型构造,所以本文是以相对视角而不是绝对视角来讨论年轻人的前途选择问题。换言之,我们讨论的是如何提升你在这个金字塔中的相对位势,而不是如何挣到比去年更多的钱。

最近几年,许多人喜欢讨论阶层固化的问题,似乎今不如昔,中下层年轻人的上升通道已经封闭了,但是我的看法与流行观点不太一样。按照英国的一个社会史团队的量化研究,无论是欧洲还是东亚,正常情况下,每一代人有85%的概率停留在父辈的阶层,向上流动的概率只有7%。换言之,古今中外阶层纵向流动困难才是常态,天翻地覆则是非常态。但中国社会经历了一百年的革命、社会改造、改革开放和工业化,各个家族的兴衰起伏变化非常剧烈,所以很多中国人就把这种非常态的纵向流动视为理所应当,觉得我一个年轻人靠自己的十年奋斗就应该能够干翻上一个阶层三代人的积累。改革开放之后,由于产业的变迁仍然非常活跃,中国社会的纵向流动概率仍然大于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比如日本和美国。据我个人的观察,很多老领导、老同志、老革命家庭的子女,尽管并没有直接跌到底层,但是其地位相对于父辈是明显大幅下降的,而这些家庭让出来的空间被商业新富和娱乐明星等群体所取代。这一重要事实的政治经济含义和潜在后果,在国内似乎没有多少人意识到。所以,我建议21世纪中期的中国年轻人不要轻言阶层固化,只要掌握正确的选择方法论,再配以持久的努力,你还是很有机会向上跃迁的。

一般而言,向上流动意味着激烈的竞争和巨大的压力,常见的上升通道包括学习、参军、经商以及婚姻。运气在此过程中的作用可能比较小,因为你凭纯运气所获得的财富和地位,通常不久就会凭实力还回去。人所能获得并保持的财富与地位,主要取决于他的认知和努力。而我下边要列举的,则是我从这个时代的各种现象中梳理归纳出的实现阶层跃迁的若干攻略。

大地方、大平台的重要性

为什么在年轻的时候要努力挤进大城市、大企业、大机构、大平台?答案是成长的机会和空间。平台意味着成长空间,越大的平台意味着越高的天花板。不是说你到了大平台上一定大有作为,而是说如果你足够努力足够优秀,你在大平台上可以长得很大;但是如果你从年轻的时候就去了一个小池塘,你永远不可能成长为大鲸鱼,而且往往再也没有机会进入大江大海。一旦你先进入了小平台,通常情况下,这个行业的大平台是绝不会屈尊降纡地接受你加入的了。

我年轻的时候,观念上曾倾向于“宁为鸡头,不为牛后”,后来看到许多同龄人的人生轨迹,才意识到大平台的重要性。1994年我们一千三百个多个同学从全国各地考入文科最硬气的中国人民大学,大家基本上都是家乡县市的文科第一名,其中还有几位是省文科状元,都很优秀都很努力。但是本科同学毕业二十年聚会时,大家对一个残酷的事实心照不宣,那就是待在一线城市的同学普遍比回到省城的同学混得强一些,而后者在当年毕业找工作的时候,学业和能力其实并不弱,到哪里就业往往就是一念之差而已。城市本身也是平台,大城市意味着更多的优秀人才聚集,对年轻人而言意味着更多学习和历练机会,可以积累更多人脉资源,更大的压力和更高的眼界。

以我自己的经历为例,2004年博士毕业的时候我给自己的人生做了个规划,觉得要想成为世界一流的对外政策专家,除了博览群书以打造跨学科的知识基础之外,还应该到这个行当里水最深的地方去游历成长,因此我先后选择了欧盟总部所在地布鲁塞尔和美国联邦政府所在地华盛顿特区的两所大学做访学,并主动混迹于当地的政策研究圈。在北京,我所任教的人民大学深受党和国家各个部委办的信任和倚重,所以受邀参与各方面政策研讨的机会也比较多,对于我的认知、阅历和专业能力的提升非常有帮助。

专注与长线成长的重要性

古语说,大器晚成。人生过早成功,可能是一个陷阱而不是福报。

优秀而有抱负的年轻人都想快速成功,都想三十岁之前实现财务自由,四十岁之前功成名就……我也不例外,所以我年轻的时候折腾过很多事情,走过不少弯路。但是回过头看,三十岁之前所交的朋友中,凡是年纪轻轻就春风得意的人,后来通常都挺坎坷的。这并非偶然:年纪轻轻就能迅速成功,意味着这个行业的波动性很大,而且你采取的策略一定是积极拥抱风险的类型。风险没有显性化的时候,你当然是春风得意,而一旦风险表达出来了,你的人生可能就迅速回到原点。换句话说,凡是年纪轻轻就能挣大钱、挣快钱的行当,通常都是吃青春饭,一旦人到35岁左右,你可能就不得不面临人生的重大转型。体育明星,模特,售楼中介,股市操盘手,乃至中关村的码农,都会在40岁乃至35岁之前迎来人生职业生涯的被迫转型。而最终能实现阶层跃迁的人,则往往属于晚熟类型的,需要厚积方能薄发。种子要长成参天大树,粮食要酿成珍贵的老酒原浆,都必须有足够的年份,人生的质变也是如此。

可能有人会觉得,我先风光一把挣点钱再说,等到了中年我再及时转型,在新的行业里再努力一把,人生爆发第二春难道不好吗?年轻时早作准备,多学几样营生,不就行了嘛?这就是涉及另一个重要问题:该成为专才还是通才?

我目前的认识是:首先要成为专才,而不要从一开始就试图当通才。现代社会的分工非常细,每一个细分领域的顶级人物都可以获得很好的报酬和地位,因此你需要的是在某一个细分领域内做到全国乃至全世界最强,而不是知道很多领域的事情但是在哪个行当里都不够杰出。在荒岛求生时,孤独的鲁滨逊必须既能捕鱼,又能打猎,还会搭房子,否则他活不下来。但是在高度复杂、充分分工的现代社会,你必须专精一项才能出头,否则你的人生还不如跑到荒岛上或者深山中自给自足。其实这个想法不是我的原创,而是我的博士导师批评我时说的原话。当时我博士毕业留校工作后,为了改善生活而给一个商业刊物写专栏评论文章,一块钱一个字,颇为自得。导师批评我说,你应该先给专业同行写文章,而不是给大众写文章,用你的专业思想和能力征服同行,确立了自己的专业地位之后,才有资格向大众就一般性话题发表点见解。他自己从普通学者开始,一步步建立学术声望,最后以国务院参事的身份退休,应该说是相当成功的人生。

人生必须专精一行,也轻易不能换赛道,因为换赛道意味着你无法形成能力、人脉和专业知识的积累。越是底层的人,掺和的赛道越多。2015年的万圣节,我从芝加哥大学打了个Uber去机场,司机是个60出头的老墨,他的话让我印象非常深刻。他跟我聊了一路,说自己是墨西哥大学的毕业生,本应在自己的国家做一个工程师,但是因为听信了所谓美国梦的宣传而来到美国打工,最终发现自己的一生被偷走了。他在美国的四十年里干过三十多个工种,最多的时候一天干四份工才能养家糊口,包括剪草坪,送快递,炸薯条,擦窗户,开出租,做导购等等等等。我在欧洲和美国都见过不少留在那里的华人,其中不少曾经是律师、教授、音乐家等专业人士的人,他们的人生也是如此被稀里糊涂地“偷走”了,放弃了原本的专业,去做了很多不相干的事情。

要敢于做取舍

许多人的人生靠惯性而不是靠理性驱动,主要原因不是懒惰,而是恐惧。他们对失去的恐惧远甚于对获得的渴望。要想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必须准备好舍弃一些当下拥有的东西,必要的时候,还应该适度冒险和承担一定压力。

十多年前,有位同事面临一项艰难的选择。他夫人在一家新加坡企业的中国分公司担任二把手,月薪三万,上百人的公司后台全部归她管,责任巨大,事务庞杂,职业上升空间狭窄。而他自己作为大学副教授,月薪一万多元,时间灵活,因此每天兼职奶爸,接送孩子上下学并辅导作业。经过坦诚协商,他们俩进行了家庭分工的结构性调整:夫人回归家庭做全职太太,照顾好儿子并休养生息,而将丈夫从奶爸状态下解放出来,全身心地挣钱养家。对于绝大多数家庭而言,这是一个相当冒险而艰难的决策,而且事实上,他们最初两年的转型的确失败了:所尝试多种投资,不但没有挣到钱,反而还把家中另一套房产给赔掉了。但是经过继续探索,丈夫在给企业家和党政干部讲课的圈子中站稳了脚跟,讲出了名气,从而让家中的财务状况上了一个台阶。

几乎在同时,另一位同事也想走讲课挣钱这条路,大家也一直为他出主意找选题,但是十年之后他还停留在说说而已的状态。他总结说自己跟前一位同事相比缺乏行动力。在我看来,行动力是表象,底层则是由人生观所塑造的勇气和决心。许多人都希望人生能有大不同,但是他们总放不下手头那点营生和杂事。成功的转型需要悬崖撒手、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决心,你必须先让自己空下来,闲下来,对人生中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统统“断舍离”掉,然后才能全身心地投入新方向。

不能追逐热门和收入

风水轮流转,今天的热门行当一定不会是二、三十年后的热门。人才的供需也符合市场规律,稀缺就会被高估,高估之后供给就会持续增加以至于过剩,而过剩则会被低估。1990年代早期,小平同志南巡讲话之后,搞外贸是很吃香的事情,那个时候国际贸易专业的录取分数特别高。如今呢?行业从业人员已经非常多,门槛也比较低,行业竞争充分,利润和薪酬都不再吸引人。再后来就是学金融进银行特别挣钱,我带的世界经济专业的研究生老想着进银行,我如何劝阻都不听,结果在银行工作六年之后不得不转行到债券行业从头开始,因为银行业的高薪时代也过去了。2017年前后债券行业特别火,我的另一个世界经济专业的研究生平时不怎么来上课,整天去券商投行实习为的就是能进入这个行当工作。当我问他预期薪酬的时候,他告诉我“第一年一百万,第二年两百万,六七年后如果能做到中层带团队,年薪500万”。研究生一毕业就比教授的薪酬多一两倍,三十岁左右的小年轻能挣五百万一年,这并不是吹牛,因为当时券商承揽地方债发行的确存在暴利空间。但是,这种暴利高薪能持续多久呢?能否伴随你的职业生涯呢?

我一直主张,人的工作应该着眼于追求提升自己的价值,而不是价格;我们应该经常问问自己:我对这个社会、对这个国家、对这个世界有什么价值?职业的目的不是为了快速挣钱,而是人生价值的实现过程,收入则是这个社会为你的价值所支付的对价。在市场快速变动过程中,的确会存在价值和价格之间的巨大背离现象,但是从长期来看,市场总是有效的,价值与价格之间的背离会被抹除。如果你只关注把自己的劳动和时间卖一个好价格,尤其是想卖一个远高于自身价值的“好价格”,那就容易走上曲折的人生道路。你追逐变动不居的价格,就容易追涨杀跌,容易在人力资本或者说劳动力市场上颠沛流离,最终无法形成自身的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的积累,即所谓“滚石不生苔,漂泊难聚财”。

要看清历史潮流

人生短暂,职业生涯无非就是三四十年光景。世界历史的潮流通常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就是说,一个人的职业生涯可能只经历一次大潮转向。因此在这个层次上,你错不起,因为几乎没有重来的机会。我不主张搭历史的便车,不主张追逐时代的风口,但是至少不能逆历史潮流而动吧,个人的职业生涯实在等不起那么久。

2022年春季学期我给两百多位大一新生讲的第一堂大课,主题是《图解全球政治经济》,说到历史潮流,我问台下的学生们,假如耶鲁大学跟人民大学达成战略合作协议,每年接受我院十位本科毕业生保送其研究生并提供全奖,你会申请这个机会吗?台下的孩子们很多人举手表示愿意。但是我告诉他们:想象一下我们穿越到一甲子之前,1962年的春天,人民大学的一群最优秀最根正苗红的学生被保送到苏联老大哥的顶级大学莫斯科大学去读研究生,大家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样的人生吗?他们中的多数人在此后的反苏批修、联美抗苏的时代大背景下能否平安落地都将是问题,当然,其中能幸存的人物可能会比同代人拥有更好的国际视野和历史感。

在我看来,2008年之后的这个时代的重要特征之一是“逆全球化”:太平洋变得越来越宽,美国对华态度变得越来越焦虑而不可理喻,而咱们自己也正在有节奏地重构自身内政外交的方方面面。如果你想从政,想要进入重要的党和国家核心部门去一展才华,那么去美国名校留学这个事情就与你的梦想南辕北辙了。尽管出过国的人往往更爱国,但是也的确有人会被美国的情报势力所收买控制,所以一旦你在国外尤其是美国留过学,核心部门就不敢信任你了,因为他们无法知道你是不是在留学期间被人“搞定”过。相关风险实在太大了,没有哪个领导敢给你的忠诚担保。我们当然希望中美关系能长期保持稳定,但是希望归希望,做选择的时候还是必须考虑历史的轨迹。

结语

受高考志愿填报行业的著名专家邹开颜老师(网名“五道口的颜学姐”)的嘱托,为她的新书《选择比努力更重要》(将于2022年5月份由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写一个序,因此而想起了这些年关于人生选择和攻略的若干思考,并用一周时间写下了上述文字。尽管此文可能存在很多不足,比如太过功利主义和现实主义,比如局限于所处的这个时代和阶层,但是既然要写这个主题,我觉得诚实是第一要求,因此不揣浅薄,坦然相陈,供我的学生和朋友们借鉴和批评。需要提醒读者的是,我只是尽可能坦率而理性地对我所生活的时代和社会的实际游戏规则进行了一点观察,并得出相应的“游戏攻略”,无涉我自身的政治、道德和价值评判。

祝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