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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观点:科技改变生活,而人文具有更持久的生命力,两者兼得最好
当一个大学生过于急迫地追逐实利时,就丧失了大学教育中最宝贵的东西:理想性。
金庸小说里,一个人如果能打通任督二脉,便会成为绝世高手。在文理分科的现实背景下,一个人要获得正常心智,也需要打通文科与理科的“任督二脉”,即在专业教育之外,突破学科间的各自为战和人为藩篱,认识不同学科特有的理念与价值,关注人类与社会历久弥新的价值、意义、理念、文化传统与共性话题,而不是停留在文科与理科的智力比较层面。
来源:读特
我的一位朋友,从孩子去年升入高中起,就纠结于孩子将来究竟是该读文科还是理科。最近一次小聚,他似乎是下决心说,尽管孩子更喜欢文科,但从升学及将来的就业前景考虑,还是打算让孩子在分班时选报理科。
作为一个文科生,我当然理解他的选择。通常来说,文科生的可选专业及职业钱景均不如理科生,这是事实。
我当年读的是被称为职业万金油的中文系,我至今还记得,有一次,我和学校文学社同仁延请《湖南文学》杂志社主编王以平先生来校讲座,面对台下黑压压一片的听众,王以平先生说了一句,“我不是向你们泼冷水,学文的尤其是搞文学的往往要面对一条比较艰难的路,你们要对此做好充分准备,反正我的子女中没有从文的”。
王其时已届退休年龄,现在想来,这是一个饱经世事更替的长者的沧桑之叹,也是对青春年少的我们的一种善意提醒,尽管当时为文学而疯狂的我们根本就听不进去。
其实,钱钟书先生在小说《围城》里就以调侃的口吻提到过一条著名的高校学科鄙视链,他说,在大学里,理科生瞧不起文科生,外国语文学系瞧不起中国文学系,中国文学系瞧不起哲学系,哲学系瞧不起社会学系,社会学系瞧不起教育系,教育系的学生没有谁可以给他们瞧不起了,只能瞧不起本系的先生——而今,在这样一个科技越来越深刻而全面地改变人们生存景况的时代,文科生更是受到了理科生的全面碾压。
不久前,一位据称是通讯专业的大学教师在微博上开涮文科生,引起热议。
其大致观点是,高中阶段很多人之所以选择文科,并不是因为兴趣,而是因为理科整不明白,所以高中文理分科就完成了一次智力筛选;文科生大学毕业即失业,理科生再差也可以找个拉线布网之类的活干;文科完全可以自学,但理科不可能……一种身为理科生的优越感与自得感,几乎从每一个字眼里漫溢出来。
据我的了解,他的这种理科沙文主义论调,也是生活中许多人的观感,乃至是这个时代的集体无意识。这令人不安。
虽然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也是部分现实,比如文科可以无师自通,我的一个大学朋友就读数学系,他的诗比许多出身中文系的写得更好;而中文系的要弄懂装在他脑袋里那些复杂的数学定律与公式,恐怕难如登天——但,这又能证明什么呢?如果一些人的傲慢与偏见建立在这样的认知上,恰恰说明了这个社会人文教育的失败。
按照一些人肤浅的识见,将文科置于学科鄙视链的末端,一个重要的衡量标准就是经济收入,认为理科在这一领域全面压倒文科。但我要说,这也未必就是全部真相。
有专业调查显示,理科生毕业起薪比文科生要高,但若将时间拉长,文科生的收入增长更有后劲。这并不奇怪,理科重在创新,而文科重在积累。按照理科生的严谨做派,在这里还有必要引入单位时间收入比的计算方式。
比如,相对文科生而言,以程序员为代表的理科男收入确实风光,但这一行业的劳动强度也是众所周知,他们的实际收入其实被各种加班加点给摊薄了。
更重要的是,科技发展往往以加速度运行,知识新陈代谢的速度非常快,一个人如果不具备知识持续更新能力,很容易被淘汰。而一些文科专业可能恰恰相反。
去年底,一位42岁的中兴工程师因被公司内部调整时通知下岗离职而跳楼,引起了朋友圈的巨大震动。有报道称,40岁以上的工程师技术男,都非常担心失业下岗,因为公司往往愿意录用更年轻、学习能力更强的大学毕业生,他们失业后很难找到薪水相当的岗位,很多技术男不得不转行做销售。
我想起了女儿的钢琴老师。其叔祖父是鲁迅的启蒙老师寿镜吾先生,其母为我国第一代钢琴家,退休前,她是一所大学的音乐系教授。如今70多岁了,她仍然能够根据自己喜好有选择地收取几个学生,轻松地赚取远高于退休金的授课费用,生活过得优雅而充实
我举这个例子没有半点向理科生示威的意思,只是想说明,到底理科好还是文科好,其实是一个伪命题,一个人不管选择什么专业,关键是要修炼自己的不可替代性,用不断提升的专业能力来充当职业的“护城河”。
多年前,我做过一段时间文化记者,曾经电话越洋采访过旅美学者薛涌。他说,当一个大学生过于急迫地追逐实利时,就丧失了大学教育中最宝贵的东西:理想性。
“我经常对我的美国学生讲,你如果只为你的下一张工资单而操心,那么你可能一辈子都会为你的下一张工资单而操心。在风华正茂的时刻,一个人应该学会绕开自己生计方面的琐碎细节,关怀国家和人类的命运。”
这是在更高的视角下来看待文科教育的价值。
诚然,目力所及,是科技在改变我们生活的一切,从移动互联网到马斯克的太空探索,无不见证了人类科技的伟大。但是,人类毕竟是一种有血有肉的高级物种,永远也不可能进化成一堆机器元器件,那些饱满的情感、深邃而复杂的思想,同样是人类文明的重要载体。
那位对文科生冷嘲热讽的大学通讯专业老师说诗词歌赋不具备生产力,我想问,如果没有诗词歌赋,没有人文精神的浸润,我们面对的将是一个怎样荒芜的世界?
事实上,科技与人文本身就是相辅相成、水乳交融,而不是彼此割裂的。
比如,你说写出《梦溪笔谈》的沈括,到底是一个理科生还是文科生?那些与科学包括数学相关的名著,如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伽利略的《星际信使》和笛卡尔的《谈谈方法》等,大都是从人文精神、人文阅读的角度去切入的,你说它们是科技著作还是人文著作?
这涉及到一个关于加强通识教育的问题。
金庸小说里,一个人如果能打通任督二脉,便会成为绝世高手。在文理分科的现实背景下,一个人要获得正常心智,也需要打通文科与理科的“任督二脉”,即在专业教育之外,突破学科间的各自为战和人为藩篱,认识不同学科特有的理念与价值,关注人类与社会历久弥新的价值、意义、理念、文化传统与共性话题,而不是停留在文科与理科的智力比较层面。
马云似乎曾经说过,不去尝试琴棋书画,保证三十年后找不到工作。
这话也许有点武断,但背后的逻辑是值得考量的,那就是,人工智能时代,机器将在越来越多领域与人类展开竞争,人类剩下的核心竞争力,也许就是人文思想,有没有思想,将是人类与机器人的最大差别。
吊诡的是,智能机器展示的正是科技的力量,而这种科技力量正以这样的方式,向人文精神表达敬意。
但是,我知道,包括本文开头我那位朋友在内,很多人尚且看不到这一点。
(晶报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