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地址:http://www.lifeweek.com.cn/2020/0909/54056.shtml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年轻人,我们在培养什么样的年轻人?
今年9月,又是一个开学季,同时这也是新冠疫情影响之下,高校毕业生们的未来相当不确定的年份。我们关注到,豆瓣小组“985废物引进计划”创建于今年5月份,到现在已经有超过10万人加入。“985废物”或“小镇做题家”,成为一部分高校毕业生自嘲的标签。
所谓的“985废物引进计划”,成员大部分是一群985或者211大学的毕业生,他们在升学或者就业中暂时遇到了挫折,组成虚拟世界中的团体。他们的话题高度集中在大学专业测评和毕业求职的攻略上。在群里,核心话题是按照赚钱多寡、工作是否稳定、工作强度大小,把大学里的专业分成“废掉的”还是“羡慕的”。那些没有闪耀光环、就业市场竞争力不强的学校和专业,被称为“劝退大学”“劝退专业”“天坑专业”。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计算机专业广受欢迎,金融、公务员和老师也是讨论集中度比较高的话题。
令人疑惑的地方在于,快速变化和越来越多元的时代,年轻人本应该去寻找更多的机会,有更多自由的选择,并且把“拥抱变化”作为生存技能。为什么他们缩在了虚拟社区里分享失败经历,抱团取暖?还有一些年轻人,面临着“毕业即失业”的困境。受到疫情的影响,今年很多毕业生找工作不太顺利,可除此之外,还有哪些原因造成了“985废物引进计划”的现象?正逢开学,大学里也迎来一代新人,他们该如何度过自己的大学时光,未来又怎么设计?我们想在这样一个时间点上,讨论我们的社会到底需要什么样的一代代年轻人?在各种学习和考试攻略之外,年轻人如何面对真实而漫长的生活?有创造力的工作,需要年轻人具备哪些核心素质?
我们采访了中国顶尖大学的老师和同学们。概括起来,这些聪明的年轻人的困境就是:在极度竞争中,成功压倒成长,同伴彼此PK,精疲力竭。如果说“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的成员围绕着“挣多少钱”来评价专业和工作,大学里围绕的则是绩点。绩点决定了学生们未来的前途。同样的逻辑还有,学生可以做学生工作、参加各种比赛、申请出国项目、实习等等,每一项都可以成为日后参选社会精英的资本。
“绩点中心制”的形成,是现在高等教育进入大众化时代,相对于从前,学历贬值。过去高等教育是精英人才选拔的代理机制。身为父母一代的“60后”“70后”,赶上了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年代,学历能换来人生阶层的跨越,他们似乎只用坐上自动扶梯,生活就能往前。现在的“95后”“00后”面临着高校扩招与经济增速放缓的现实,学历不再具有确定的优势,年轻人容易哀叹自己能否保住父母奋斗出来的阶层,以及如何保证自己的人生不会滑落。
在古典教育中,教育的最重要功能是“认识自己”,但在现代社会,教育被赋予了“改变命运”的使命。
在过去几十年的发展里,用教育实现阶层跃升已经成为一种惯性思维。这一代年轻人背负的期许从某种程度来讲更沉重。他们的学业越来越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一个家庭常年持久的投资和努力。父母一方舍弃工作陪读不再罕见。
中国人总讲力争上游,几十年来也通过生产标准化来提高效率,获得经济效益最大化,让人们的生活从温饱到小康。进入精英阶层、绩点考核是这些经验在成长和教育里的复制,这看上去似乎天经地义。
可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学生,在升学和就业中容易遇到挫折,就有人进入了“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虽然这个小组与每年毕业的高校大学生相比,只是绝对小众的人数,但是年轻人被“绩点”“攻略”统治的生活变得越来越普遍,很多人对生活表现出无力感,任凭自己怎样努力,也觉得没有成就感。他们喜欢用“内卷化”这个听上去时髦的词形容自己的感受。
临床心理学博士、北京大学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副主任、总督导徐凯文说:“这个小组里学生的故事各有不同,我感兴趣的地方在于他们自称废物的行为。”徐凯文做过这方面的研究,他说:“自称废物、垃圾,不是偶然现象,潜意识里是对自己的不认同。优秀的学生没有觉得在做优秀的事,因为收入高不高、别人会不会觉得我优秀、领导是不是肯定我的意见,都是外在的东西。这些是社会、父母觉得好的东西,并不是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实际上是在用他人的标准替代了对自己的认识和评价。自我是假的,是功利社会塑造出来的自我。”
学生们所追求的热门专业、绩点成绩,甚至不是职场上真正需要的东西。很多“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的成员正式因为应试教育的考核标准跟职场现实的脱钩而滑进来的。热门专业并不是职场敲门砖,因为社会变化太快,热门专业永远在变。有经验的公司甚至愿意吸引不同专业,但学业基础扎实的学生,他们带着各自学科的印记和思考角度,让公司多元化,在受到不确定性冲击时,反脆弱。绩点是一个表面指标,商场上是真枪实弹的行动,需要的是扛得住相当长一段时光的底层素质。曾在知明互联网公司担任人力资源副总裁的段晓庆说:“如果把人的能力看作冰山模型,用人方越来越在意的不是冰山上能看到的那一角,就是硬技能的部分。尤其是对应届生来讲,学校里学的知识和技能,跟实际工作有出入。大家在意的是冰山下的个性特征、价值观、驱动力等。”
真落实到找工作上,就像教育的功能不是“阶层跃升”而是“认识自己”,工作标准也不是“财务自由、阶层跃升”,而是适合自己。路宁是资深人力资源专家,以“小红拖拉机”为笔名在互联网上向年轻人分享职业规划和职场知识。路宁说:“最终选择一个职业,考虑三个因素:第一是我能进入的,比如色盲不能做飞行员,这就不现实了;第二是我做这种比较擅长;第三是我喜欢的。这三个因素交叉在一起,你喜欢做着就不累,你擅长就能做出成绩。做出了成绩,你在组织和行业里能取得一个更好的排名,利润分配或者名利分配,就优先给你。”
我们关注“985废物引进计划”这一现象,也不仅仅因为他们目前的困境揭示了教育存在的问题,他们在功利的、理性的、标准化衡量、选拔的模式里长大,应对真实、复杂又充满变化的成年人世界时,缺少坚韧的素质和敏捷的生存技能。他们讲述的失败故事、眼中的世界,以及对自我不认同、内心空洞,是社会在20多年高歌猛进中价值观、经济增长模式、代际差异等等冲突碰撞的暗流。
追求和攀比高薪,是因为薪酬落差的变化。把地处偏远或者经济不发达地区的985学校称为“劝退大学”,毕业后不愿意在小镇、下沉城市工作,是因为随着经济发展中国城乡差距、地域差距变大。对大学专业或者就业现状的不满,也可能来自于父母的影响。
暗流形成漩涡,缺乏“水感”的年轻人滑了进来。也许是巧合,他们在疫情期间,注册成立了小组。或许,这是我们整个社会该反思的时候了。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年轻人,我们在培养什么样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