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收入了佩索阿以阿尔贝托·卡埃罗为异名写的所有诗歌。包括三部分:《牧羊人》组诗49首,《恋爱中的牧羊人》组诗8首,以及佩索阿归于卡埃罗名下的其他69首诗,编为《牧羊人续编》。
一句话概括佩索阿就是反对「我思故我在」,强调的是「我观看,事物存在。我思想,只有我存在。」
牧羊人
01 我的心就像一个牧羊人
思考令人不适,就像走在雨里 当风增强时,似乎雨下得更大。
我没有雄心,也没有渴望。 做个诗人不是我的雄心, 它是我独处的方式。
有时,我愿意想象我是一只小羊 (或一大群羊 在整个山坡上散开 因此我可以同时成为许多欢乐的生灵), 只是因为在日落时 或者当一朵云伸手遮住光芒 一股宁静迅速抚过外面的草地时, 我才感到我写下的事物。
当我坐下来写诗 或沿着大路或小径漫步 我在思想里的纸上写诗, 我感到手中有一根牧羊棍 并瞥见自己的侧影 在一个小山顶上 照顾我的羊群,巡视我的思想 或照顾我的思想,巡视我的羊群, 傻傻地微笑着,就像不理解别人说的话却假装理解了。 我问候阅读我的每个人,马车刚到山顶时 他们就看见我站在门口 朝他们取下宽边帽。 我向他们问好,祝愿他们阳光灿烂,或雨润心田——当他们需要雨的时候, 祝愿他们房中有一张心爱的椅子 他们坐在敞开的窗子旁 读我的诗。
当他们读我的诗时,我希望他们认为 我是个自然的诗人—— 就像他们儿时都玩累了 在一棵老树的凉荫里 砰的一声坐下来, 用有条纹的棉罩衣袖子 从他们发烫的额头上擦去汗水。
02 我的目光清澈
我信任这个世界就像信任一朵雏菊, 因为我看见了它。 但我没有考虑它, 因为思考意味着不理解…… 这个世界的形成并非为了让我们思考 (思考意味着眼睛有病) 而是让我们观看并认同……
我在第一次读到这段诗句的时候充满了疑惑,到今天再来读这里,似乎有些悟了,大概是「存在先于本质」?赋予我们眼睛是为了观察事物的客观存在,而不是一味地在思考和试图先去解构?
我没有哲学:我只有感觉…… 如果我谈到自然,并非因为我知道它是什么, 而是因为我爱它,至于我爱它的理由 是因为在爱的时候你从不明白爱的事物, 也不明白为什么爱,以及爱是什么…… 爱是永恒的纯真,而唯一的纯真是不思考…….
再读这一段觉得写的可真好啊,爱是直觉、是纯真、是不假思索,假如你问我为什么爱一个人、热爱做一件事,我下意识的回答可能是「我就是爱啊」,那是一种不经思考的、没有缘由的爱啊。
05 丰富的形而上学
事物的神秘?我对神秘是什么一无所知! 唯一的神秘是有人思考神秘。 当你在太阳下闭上眼睛, 开始意识不到太阳是什么 只是想到许多炽热的事物。 但是睁开眼睛看到太阳 你就不会再考虑任何事情, 因为太阳的光比所有哲学家和诗人的思想更有价值。 阳光不知道它在做什么 因此它永不犯错,而且普遍有益。
这是我读到的最喜欢的一段,阳光比所有哲学家和诗人的思想更有价值,我需要做的是观看并感受阳光。
我对事物的神秘一无所知,而唯一的神秘就是有人在思考神秘,这句话充满了哲思和美感,正如「事物唯一的内在意义就是它们根本没有内在意义」一样
07 我们唯一的财富是观看
城里的生活小于 在这座小山顶上我的房子里的生活。 在城市,大厦用钥匙锁住了你的视野, 遮蔽了地平线,使你的眼睛远离所有的天空, 使我们变小,因为它们剥夺了眼睛能给予我们的事物, 使我们贫穷,因为我们唯一的财富是观看。
衡量富有程度的标准不在于城市还是乡村,或者是楼层的高低,而在于你看到了多少。
09 我是一个牧羊人
我是一个牧羊人。 羊群是我的思想 而我的思想都是感觉。 我思考用眼睛和耳朵 用手和脚 用鼻子和嘴巴。
思考一朵花就是看它并嗅它 吃一块水果就是了解它的意义。
因此,在一个热天 我由于太喜欢它而感到悲哀, 于是,我纵躺在草地上 合上热辣辣的眼睛, 我感到我的整个身体躺在现实上 我因体验到真理而快乐起来。
简单而纯粹的观看与感受
10 风对你说了什么
“嗨,牧羊人, 在路边,吹拂的风对你说了什么?”
“它是风,它在吹, 以前它吹过 还会再吹。 它对你说了什么?”
“比这多得多。 它对我说了许多别的事情。 说到记忆和渴望 说到从来没有的事情。”
“你从不曾听过风吹。 风只谈论风。 你从风中听到的是谎言, 而谎言在你心里。”
「你从风中听到的是谎言,而谎言在你心里」风不语,风所言说地其实是你内心中想要表达的。
13 轻轻地
轻轻地,轻轻地,极轻极轻地 风极轻地吹着, 然后停下来,总是极轻的。 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也不想知道。
14 我不为韵律操心
我不为韵律操心。 两棵树从不会相同,一棵挨着另一棵。 我思考并写作,像花有颜色, 只是表达我自己的方式不太完美, 因为我缺乏天赐的朴素 ——只成就我的外形。
我观看我感动, 感动就像水流下斜坡, 我写的诗如此自然,就像起风……
21 如果我能咬整个世界一口
在幸福与不幸中 你需要的是自然和平静, 像有人观看一样感受, 像有人走路一样思考, 当死亡来临,记住死亡的日子, 落日是美丽的,无尽的夜晚是美丽的…… 这是它存在的方式,也是我应有的方式……
落日是美丽的,无尽的夜晚是美丽的…一切自然的东西都是美丽的,多好的世界啊。
22 夏天的微风
当夏天强光照射时, 它的微风像热手一样贴在我脸上, 我并不因为它是微风而感到快乐, 也不因为它热而感到不快乐, 无论如何我感觉它, 所以,我应该像我感觉它的那样感觉它,因为这是我感觉它的方式……
24 我们从事物中看到的只是事物
我们从事物中看到的只是事物。 如果有别的,为什么我们只看到事物呢? 如果观看与倾听只是观看与倾听 那么,观看与倾听怎么会变成自我欺骗呢?
最重要的是知道如何观看, 知道如何不假思考地观看, 知道观看时如何观看, 观看的时候不思考 思考的时候不观看。
这一首是整个上半部分的表达根源——我们从事物中看到的只是事物,所以最重要的是知道如何观看,在观看与思考之间取一个平衡。
25 那个自娱自乐的小孩
在透明的空气中, 有些气泡难以看到。 它们就像微风,几乎连花都吹不动 而我们只知道它在吹 因为有的事物在我们心里变得明亮 可以更透明地接受一切。
26 我把美给事物
一朵花真的拥有美吗? 一颗水果真的拥有美吗? 不:它们只有颜色 形式和存在。 美是不存在的事物的名字 我把美给事物以交换它们给我的快乐。 它毫无意义。 那么,我为什么说,“事物是美的”?
是的,面对事物, 面对朴素存在的事物, 甚至我这个生活单纯的人, 也无形中受到人们谎言的侵袭。
忠实于你自己,只看见你能看见的事物,这多么困难!
佩索阿一直在表达的一点观点是:「美是不存在的事物的名字,我把美给事物以交换它们给我的快乐。」
在朱光潜《谈美》中也提到了类似的观点:「我们知觉外物,常把自己所得的感觉外射到物的本身上去,把它误认为物所固有的属性,于是本来在我的就变成在物的了。比如我们说“花是红的”时,是把花看作所固有的属性,好像是以为纵使没有人去知觉它,它也还是在那里。」
27 只有自然是神圣的
人赋予事物以人格, 并为事物强行起一个名字。
但事物并没有名字或人格: 它们存在,天空广大、大地辽阔, 而我们的心只有一个紧握的拳头那么大……
28 神秘的诗人
至于我, 我写单调的诗 我很平静, 因为我知道从外部理解自然 而不是从内部理解自然 因为自然并没有内部; 如果有内部的话,她就不是自然了。
29 我与我所说和所写的并不总是相同
我与我所说和所写的并不总是相同。 我变化,但整体上变化不大。 花的颜色在阳光下 不同于一朵云飘过时 当黑夜降临时 花就是阴影的颜色。
但任何看得确切的人都能看出它们是同样的花。 因此当我似乎与自己不一致时, 仔细地观察我吧: 有时我想向右走, 也许会向左转, 但仍是我,站在同一双脚上—— 一贯相同,感谢蓝天和大地 感谢我专注的眼睛和耳朵 感谢我心灵的清澈单纯……
32 小酒店门口的谈话
世上所有的罪恶都来自我们的相互折磨, 无论行善还是作恶。 心灵、天空和土地对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如果想多要一些,你只会失去它,并变得不快乐。
(赞美上帝,我不是个好人 像花一样怀着本能的自私 像河一样专注地流过河床 却意识不到它的存在 只关心盛开与流淌。 这是世界上唯一的使命, 也就是说——清醒地存在着, 根本不用考虑,就知道怎么做。)
34 我发现不思考是多么自然
如果我考虑这些事情, 我就会看不到树和植物 也看不到大地 因为只能看到我的思想…… 我会变得不快乐,停留在黑暗中。 因此,不要思考,我就会拥有大地和天空。
佩索阿崇尚地是不思考,而是观看,从我的角度思考是需要把握好观看与思考之间的平衡。
35 月光穿过高高的树枝
月光穿过高高的树枝, 所有诗人都说 不只是月光穿过高高的树枝。
但是对于我这个不知道思考什么的人来说, 月光穿过高高的树枝 除了是月光穿过高高的树枝, 不会是别的什么 只是月光穿过高高的树枝。
与前面的表达异曲同工,都是在讲「事物就是事物本身,赋予的意义只是人类想要赋予给物」
46 我坚持写诗
用这种方式或那种方式,无论它是否奏效,有时能说出我的思想,有时却说得很坏,甚至一团糟,我坚持写诗,别无它求,好像写作是无须动手的一件事,好像写作是我巧遇的一件事就像太阳照在户外的我身上。
我尽力说出我的感受而不思考我感受的东西。我尽力把词语建立在观念上而不需要一个从思想到词语的走廊。
我并不总能感到我知道应感受的东西。我的思想穿越河流时,我游得很慢因为这个西装男被他穿的衣服压垮了。
我在努力脱下我学到的东西,我在努力忘记他们教导我的记忆方法,并擦去他们在我的感觉上涂抹的颜料,吐露我真正的情感,打开自己,成为我,不是阿尔贝托·卡埃罗,而是由自然塑造的人形动物。
因此我写作,渴望感受自然,甚至不像一个男人,而像一个纯粹感受自然的人。因此我写作,有时好,有时不太好,有时达到了目标,有时未达到,这里跌倒,那里站起来,但一直走在我的路上,像个固执的盲人。
即便如此,我是个重要人物。我是自然的发现者。我是真正感觉的阿尔戈英雄。我给宇宙带来了一个新宇宙因为我带来了宇宙本身。
我感到这些写下这些非常清醒并且不会不看这是凌晨五点钟太阳还没有从地平线的墙上露出它的头,已经可以看见它的指尖正抓着充满了低山丘的地平线的墙的顶端。
自然地去表达和写作,写出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
48 我已来过并留下
我既不快乐也不悲哀。 这是诗的命运。 我写下它们,就是让每个人看的 因为我不能做不同的事, 就像花不能隐藏自己的色彩, 河不能隐藏自己的奔流, 树不能隐藏自己的果实。
恋爱中的牧羊人
1 拥有你以前
我只遗憾以前不曾爱你。 把你的手放在我手里 让我们保持安静,被生活环绕。
2 明月高悬夜空
明月高悬夜空,眼下是春天 我想起了你,内心是完整的。
一股轻风穿过空旷的田野向我吹拂。 我想起了你,轻唤你的名字。我不是我了:我很幸福。
明天你会来和我一起去田野里采花 我会和你一起穿过田野,看你采花。
我已经看到你明天和我一起在田野里采花, 但是,当你明天来到并真的和我一起采花时, 对我来说,那将是真实的快乐,也是全新的事情。
8 恋爱中的牧羊人
恋爱中的牧羊人丢失了他的牧羊棍, 他的羊群在山坡上走散, 因为想得太多,他甚至没有吹奏随身携带的长笛。 没有人来到他身边,或从他身边离去。他再也找不到他的牧羊棍。
别人咒骂他,为他牧羊。 最终却无人爱他。 当他从山坡和假相上站起来,他看到了一切: 巨大的山谷照常充满同样的绿色, 远处的高山比任何感觉更真实, 所有现实,连同天空、空气和牧场,都存在着, 久违的空气再次清凉地进入他的肺叶感觉空气正在他胸中重新打开悲伤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