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是立秋那天生的。
    他话不多,每天干完农活就躺在房子上了,日复一日。
    他用余光瞧见,麦子地那一边有个稻草人,立在那一动不动。
    那不是他家的,他没去过那边,他嫌累,太远。
    风一吹,麦地呼啦呼啦地响,稻草人好像侧了侧身子,朝他摇了摇手。
    “他会孤独吗?”李秋想着那个稻草人,其实他也不太能看清那稻草人的模样。他近视,但按理说干农活的不该近视,每天也没有什么费眼的地方,够看清玉米棒大小的东西就够了。
    也有可能是不想多花时间注意那稻草人,他没心思。突然像是有蚊子爬上他的脸,痒痒的,他抹拉了下右半脸,感受到了自己粗糙的皮肤。
    李秋有个毛病,头一抬,眼就会流泪。其实倒也无所谓,反正他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忙活着手里的农活,日子照样一天天地过,没多大差别。
    但他一直记得有人说他,这辈子都是呆在日头地里的料,抬不起头,看不了天,没本事。
    李秋听完难受,给床上呆了几天,农活也不干,饭也不吃。其实他也不知道那人的话啥个意思,只能听懂最后没本事三个字。他窝火。
    几天后,他妈说,再不干农活家里就没粮食吃了,赶快下地吧。
    他不是小孩,也不想再赌气了,便飞快下了床,又进了地里。
    那天晚上冲凉的时候,他拿起木勺要从桶里舀水,突然不知道怎么,手里的木勺变成了锄头,再一眨眼就又还是木勺了。
    他不知道自己打哪来的气,把勺一扔,扑腾一下跳进了木桶。冰凉的井水瞬间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感觉到每个毛孔都有水渗进自己的身体,寒冷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好像被冻麻了。
    木桶很深,至少挡住了他平行的视线,他蜷缩着身子看着木桶里的水,白花花的。
    他看见了水面全是闪了发光的东西,有点晃眼,他觉得碍事,便拨了拨水,但那星光没依他的性子在水里散开。他瞪大眼,他好像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在水中,一闪一闪的。但也可能只是星星而已,挡住了自己黝黑,跟黑夜没大差别的脸。
    扑哧一下,他跳了出来,光着脚踩着梯子上了房顶,躺了下来。屋顶的角度刚好让他可以不用抬头就能看天,他突然有了一种满足感。
    满天的星星像是连成了一条细细的长线,从一头到另一头,转着,闪着。他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他想天也不过如此,他没觉得多美。但他一直瞪大了眼睛想要捕捉更多的闪光,想要证明自己即使不抬头,也能看到天。
    看着看着,他光着身子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咬了一身的包,奇痒难耐。那天晚上,或者是自前一天晚上之后的每天晚上,他都会躺房子上看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觉得没什么意义,但什么又是有意义的事呢?他想不出,便成为了习惯。
    当然,这天晚上也一样。
    但今天,他好像有点腻了,来来回回闪的还是那几个,没太大意思。他似乎又注意到那个稻草人,在向他招手。李秋眨了眨眼,黑夜像是在他眼上又蒙了一层纱,他近视更重了,似乎连光线都难以捕捉。
    但他还是决定先下梯子再说。
    妈屋里的灯灭了,看着像是睡了。
    李秋拿毛巾沾上水擦了擦脸,努力地瞪大了眼睛,朝那片地走去。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其实李强脚倒不累,眼睛却涩的不行。突然一个眨眼,他看到前面有个背影,像是稻草人,但那背影好像是坐着的,他不确定,便又继续走着。
    那是个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地里会有个坡,他弯着腰走了上去,看到前面坐了个姑娘。
    像是个姑娘吧,他想着,他实在看不清,即使已经很近了。
    那人坐在坡尾,面前像是有个无底深渊,双腿伸在坡外面摇着,头在朝天上看。
    李秋上前去,一股香气从她的身上散开,其实也不是多香,非让李秋形容的话,应该跟刚开锅小米的味道差不多。
    他坐在了那姑娘根旁,他好奇她在干什么。其实他好久没见生人了,他有点紧张。
    他脖子突然很僵硬,但他又想去看姑娘的脸,是不是白的。或者说,这只是个借口,他只是想看一眼姑娘。
    他下定决心将整个身体转向姑娘。只一眼,但只瞥见了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在闪,好像装满了整个夜晚的星星。泪水突然在李秋眼眶里打转,哗啦一下地流了下来,他捂住嘴没敢出声,把身体又转了回去。他吃力地抬起头,看着群星点缀的银河,说:“你知道吗,我一抬头就会流泪。”
    李秋的声音很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