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爱我的家乡,或者任何官方契约所界定的我的社会身份从属地。
我也许甚至不爱我的家人,与陌生人相比,他们只是我责任半径内所能够辐射到的人。甚至于我曾经对于人类种族的热爱,对于地球公民的信仰也在逐渐变淡,纤弱的情感放佛飘荡在风中的蛛丝,靠着为数不多的人类个体予以维系。
说回家乡。
我从不认为你可以强迫一个人去爱他的家乡,或者任何地理/政治概念,我们拥有在拒绝接受街头派发的小红旗的权利,无论这个权利源自哪里,如何定义。
我童年生长在水草丰美,树木繁盛的乡下:院子里盛开着菊花,枣树和石榴结着果子。清晨四点的时候拿着淘米篓去湖边的石阶上,能够捞起慢慢的晶莹剔透的河虾。父亲将它们油炸了给我当饭吃,说这样才能长高。而我也确实比母亲高出不少。秋天的时候祖母让我去稻田捡麦穗喂鸡,我便花一个下午的时间躺在金黄色的稻草垛上看天风听鸟鸣。即使是那么小的年纪,也知道那是很美好的时刻并深深记住了。
我喜欢代表着童年家乡回忆的事物,并在大理找到了它们。但是回到「家乡」,却只剩下污浊的水潭和腐败的空气。
母亲去世了,父亲还在,像母亲一样照顾我的姑姑也还在。我应该要好好爱他们的,就像我此刻打下这些文字,泪水已经涌到了眼睛里。但是这应该不是爱,我无法分辨这种情感。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感受到的悲哀远胜过悲伤:人类的存在渺小而显得可笑。祖母过世的时候也是。每一个血缘关系的逝去,孤独的钉子便扎深一寸。没有人了,没有家了,也没有爱。倒过来念,也许会好一点:没有爱,没有家,没有人,便无可惧怕。
父亲说,你应该对快递员宽容一点,他们也不容易。
我回答,将快递送货上门是他们应尽的义务,他们选择了这份工作就应该好好完成它。
阿姨说,你为什么不将钱存下来买房子?不要乱花,不要吃那么贵的东西。
我回答,我能不能和你立一条规矩:不要指导我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们有不同的人生要过。
姑姑说,你回家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去看看xxx,xxx,xxx吧,她们都很想你。
我回答,再看吧,但是我走之前会先去看你。
长大了,却反而害怕回到家乡。放佛每一次回来成了更糟糕的自己:不宽容,常生气,对陌生人怀有敌意。所有的修行似乎都在家乡土崩瓦解,内心的自我叫嚣着,不如放我回到那个幽暗的,空无一人的空间,与孤独的痛苦相伴。
说笑了,其实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这是这选择将不在此刻的「家乡」。长大了的好处是,也许未来能力去重新构建一个自己喜欢的家乡,无论是现实的还是虚拟的。
Do not live (in) the environment,create 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