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稿参考:
首先是“是什么”的问题。因为考虑到我们这个分享的受众比较广,所以我还是先在这里赘述一些基础的概念。||所谓先验指的是先于经验的东西,比如先验知识指的就是我们排除了感官感觉以及后天学习之外的知识,比如空间、时间的概念,就是先验的。所以先验学科简单理解就是是研究先验知识的学科,比如哲学和艺术学都是典型的研究先验知识的学科。而反思实践顾名思义就是一种在过程中不断回顾、思考自身行为的实践,相对来看就几乎完全依靠后验知识。
所以显然所谓先验学科和反思实践在认知方式上是冲突的,而设计学同时具有两方面的特征,因为一方面它的根发源于艺术和哲学,但是却因因为利用科学与技术对设计进行解释,而得以发枝。我们作为学习设计的学生,时常面对别人的一个问题“工业设计是干什么的?”这个时候,我们可能会突然手足无措,不是因为我们觉得自己的专业一无是处,而是我们觉得我们的专业好像什么都做,而我们又不能这么跟别人说。所以最常用的回复策略,往往会是“我设计XXX和XXX”,这是试图从设计的对象来描述我们的设计学科;可是对方还是不知道“设计”要干什么,所以要是对方继续追问,我们可能会继续描述“我们会小组讨论,画草图,建模,最后得到一个原型,然后演讲”这是从设计过程来描述;要是对方展示了意料之外的兴趣,我们可能还会提到“我们与自然科学不一样,我们往往会从人的角度来解决一个问题,我们会做用户研究”,这就涉及到了设计的本质。而要是换一种情况,倘若我不是学工业设计,我学的是物理,别人要是问起“物理是干什么的?”我就可以很准确地告诉他,“物理是研究物体的运动规律;“化学是干什么的?”“化学是研究物质的组成和变化”“数学是干什么的”“数学是研究数量和空间”……
对比之下,要描述一个自然科学的学科内容相对容易很多(当然并不是说自然科学的研究内容少)。这是因为设计不是一个纯粹的认知过程,不是研究一个对象得到一个规律,不是计算或证明。||它的复杂性让我们很难去精准描述它的内容,只能说它不是什么,或者宽泛地定义为“人类一切有目的的实践活动”。||也有研究将这种冲突定义为感性思维和理性思维的冲突。这种冲突形成了一种风暴,注定会激发激烈的讨论,也容易让人困惑与迷茫。
比如我们常常会有这样的思考,我到底是做实践还是搞研究?设计实践的定义是什么?设计研究的定义又是什么呢?然而实际上现在有很多研究者都认可设计研究不代表只是研究先验,设计实践也不仅仅只有我们所谓的“实践”,二者相辅相成不可分割。所以我们其实无需在概念上做过多的辨析,否则很容易将二者割裂来看,钻了哲学观上的牛角尖。||所以我更倾向于将设计研究广义地看作一种手段,是人为了达到某种实践目的所采取的手段,这个实践目的可能是提出一个新的概念,也可能是得到一个理论模型,也可能是创造一个物品。这样既强调了设计研究以“人类目的和意图”为重点的特征,也暗示了设计研究在这场风暴中的地位:它像是风暴中的一张椅子,是观测者们的观测点。
那么为什么我在分享主题中说这把椅子是“不倒”的呢?首先是它的本质问题,这把椅子的材质里含有“纯粹理性”,所以首先它是不会倒的。这里的“纯粹理性”是康德提出的概念,简单来说类似人的先验知识,比如你不用任何感官,不用任何知识就天生地知道一个物体会占有一定的空间。||用纯粹理性这个词来描述会更准确一些,因为并不仅仅只有先验知识,还有一些先验的认知方式等等。||虽然很多学科意图将设计研究纳入自己麾下,但我们其实都清楚地知道设计研究是不会消失的。悲观一点说即使它真的失去了属于自己的样子,它也会以“纯粹理性”的形式存在在所有学科、所有实践里,因为纯粹理性是人固有的,不可能消失的东西;或者沙文主义一些说,所有人类有目的的实践活动都是设计,只要你是个在被人学习的学科,你就是设计研究。
第二点,它是不能倒的,因为这把椅子是每位设计师对号入座的位置,这是设计研究的重要性问题。||第一个角度,如果我们把设计师视为一种客体,那么他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时候就是作为观众在对世界进行观测、解释或提案。||用我自己的项目举几个例子。左上角这个是我通过文献综述总结出了一个博物馆虚拟展示的交互模型,这是一种观察和测量,本质也是一个“是什么”的问题;第二个是我最近在开发的一个VR实验系统,研究VR文物展示中交互因素对人的影响,这是一种解释,需要对实验数据进行诠释,所以接近于一个“为什么”的问题;第三个是我主导设计的浙大紫金港西区导视系统,现在也已经在西区投入使用了,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提案,本质就是一个“怎么做”的问题。
第二个角度,如果我们把设计师看作一种主体,那么他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时候就是作为演员被其他观众观测、解释与提案。||我也进行过这种研究,比如研究设计师如何进行机器学习产品的设计,以及研究设计师如何进行文化产品设计。|| 通过实验测量到一些数据,我们会去解释这些数据产生的原因,并提出我们的解决方案,比如一种设计工具。
基于上述的观点,有一些我个人的观点想跟大家分享的。||第一个是这把椅子是不是具有一种独特性?在我看了一些设计本体研究,听了一些设计研究者的分享之后,我发现设计师们在方法论层面很难统一,因为这个椅子是每个设计师自己设计的,形成的过程是混沌的,很难和另一个人做到完全一样。||第二个是因果逻辑的辨析,设计师和他设计的椅子不应该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而是当一个人意图去设计一个椅子的时候,他就成了设计师。设计师不是先出现的概念,而是和椅子的概念共同出现的。||第三个是设计师的孤独性,因为先验知识无法用语言等形式准确传达,一旦被表达则失去了特殊性,变成了普遍的概念,这是先验知识的一个特性。所以理论上设计师之间无法真正实现完全互通方法论。但我们依然不能停止交流,不能停止寻找共同语言的原因是我们需要建立我们的设计学科。
这几个观点其实也能引出我最后想跟大家分享的,关于如何设计这把椅子的看法。||首先是独特性,也就是形成的过程是混沌的这个观点。我是这么看的,因为设计创意的产生是基于先验+后验知识(或是感性+理性思维),基于一定逻辑。如头脑风暴等创意产生的方法,大部分是在某个基础上进行思考,并在思考的结果上进一步思考,就是说一个结果的产生很大程度上基于上一个结果 ,如果将创意的产生视为一个动力系统,就可以用混沌方程来描述创意产生的过程。||混沌理论有个点,就是在混沌系统中,初始条件十分微小的变化,经过不断放大,对其未来状态会造成极其巨大的差别。这给我们的启示在于,如果想要达到我们的最终目的,那么我们需要设计一个起点,或者说是动机。||动机相当于这把椅子的外观,我们都知道外观往往是让用户一见钟情的最直观的要素,在为我们自己设计的时候同样也要考虑这一点,换句话说就是我们需要为自己的设计研究找一个“朴实”的动机,解决一个感同身受的问题。||作为一个有良好素养的设计师可以通过各种用户研究的方法去帮助不同的人解决各种问题,所以当我们在为自己设计椅子的时候,必须首先考虑自己的需求。这是一种触发,是作为设计师能否顺利开启设计研究的关键。
我自己在做整合设计的时候能体会到很多问题,比如资料整理麻烦、不知道怎么把两个不相干的东西创新地整合、不知道怎么筛选产品定义、设计报告整理花费时间等等。所以我就想到是不是有可能研究这个问题,提供一种方法论帮助设计师做一些整合设计,并且开发一个小工具提升一些设计体验。||这是我的一个初心,所以我最近在研究这个课题,希望能为设计师提供一种整合设计的方法,这个视频是我基于这样一个初心,开发的一个WebApp,
我使用了图数据架构,基于图数据库的数据让产品设计过程中各要素结构关系可以动态生成,
设计了一种矩阵画布,能引导设计师产出产品定义,
我也基于模糊层次分析法设计了一种算法帮助设计师为产品定义打分排序
当然还有一键导出设计报告,项目进度总览这类的自动化的小功能。
第二个观点提到因果逻辑,设计师和椅子是共同出现的,所以反过来说,没有椅子也就没有设计师,二者是共生的,所以我们椅子的寿命长短要看我们是否持续优化,持续设计它。||建立自己所属领域的知识库能够帮助我们长时间地,舒服地进行设计研究,相当于考虑的是这把椅子的人体工程学,人体工程学决定了这个椅子坐着是不是舒服,决定我们能坐多久。这是相对容易被测量的,比如知识储备的数量和深度理论上是可以被量化的。
我大概两年前建了一个知识图谱,完全根据我个人的理解,也是使用了图数据的概念,将设计研究的知识分为领域、方法、数据和技术这样四个方面,并且定义了从属和使用两种关系,数据来源主要依靠我个人的文献审查。||数据库用的是Neo4j,使用Cypher语言就可以快速进行增删改查的操作,最后用Neo4j的JAVA api和D3js库的力导图可视化了一下,这个可视化的用户交互界面是用html和css简单地写了一下。||当我想要探索一些新的研究方向时,我可以参考这个知识图谱,查询看哪些领域和方法没有被建立关系,或者哪些领域和技术没有被建立关系。此外,我还可以直观地查询哪些节点之间看似没有关系,但通过一些中介有机会产生联系。||这个知识图谱一方面是沿着我自己的研究路径的建立,不是通过大数据等方法无差别的抓取,不会和我目前的认知有偏差,可用性较高;另一方面可以当做是一种简单高效的记录,防止知识遗忘。||当然,知识图谱只是其中一种建立知识库的方式,肯定也存在自己的弊端,我也会继续反思和探索,去优化这种方式。
第三个观点是设计师的孤独性,虽然我们的先验知识一旦被表达就失去了特殊性,但我们不能停止去表达它。工业设计其实是一种极其不特殊的表达,设计师甚至往往需要排除自己的体验,组合一些一般性的概念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因为这样容易被所谓的目标用户理解。||但这也意味着设计师作为个体的自我丧失,越容易被理解也意味着越容易收到不公平的评价。因此刚接触工业设计人往往会在实践之后感到挫败。||在设计一个产品的时候我们知道如果要体现自己作为设计师的价值,就需要赋予产品一些额外的意义,否则就容易变成美工,美工技术固然非常重要,只是不应该是我们学习设计的终点。||对于设计研究这把椅子也是,我们需要赋予它一种精神内涵,就是尝试提出新概念,而不仅仅只是停留在解释子概念上。这是一种极度主观的自我表达,无法被证明,也无需被证明。但是不能离开椅子本身空谈。在这个过程中需要接受批判,然后在辩论过程中不断反思优化。这点很难做到,我也很难举出一个合适的例子。||还有一点启发就是,我们设计的这把椅子必然会经历同行评审,可能被批判也可能被表扬,这相当于是这把椅子的“设计评估”的过程。||作为一个设计师大家可能会有这样的同感,那就是你知道对你的评价也不完全是客观的,会受到评价者很深的主观影响。所以虽然作品被批判是令人沮丧的,但是你会愿意为了它去辩驳,通过各种方法去说服别人,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收获认可,也可能什么也没有,但在这个过程中你和你的作品产生的情感连接是很难被否认的,而且作为一个客体我们也在为设计研究提供源源不断的贡献。如果从这个角度来审视设计研究,是不是有可能找到我们作为设计研究者的人生终极意义呢?
最后想和大家分享我非常喜欢的弘一法师李叔同的一句诗:“华枝春满,天心月圆”。这句话其实有很多种理解,我倾向于理解为:事物的存在是自洽的,我们不应该抓着形而下的东西去求真理。设计学科是形而上和形而下的结合,这是十分特殊的。我们浙大校歌里也有这样的歌词“形上谓道兮形下谓器”,虽然追求终极的真理不是设计学科的任务,但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它看作一种机会,而不是一种累赘呢。
以上就是我的分享,感谢大家的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