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ion 1
快到三点时,街上的狗开始狂吠,她把用来冲咖啡的水放到火炉上,从上到下换上丧服,并在院中剪下清晨绽放的第一枝玫瑰。
正文还没有开始,先以一个小小的故事作为铺垫,有一种熏香的感觉。我喜欢的,这本书的,第一个句子。
没有人比她的睡姿更优雅,一只手搭在前额上,像一幅舞蹈的素描。但是,若有人打扰了她将醒未醒时浅浅的睡意,她又会比任何人都凶悍。乌尔比诺医生知道,她正侧耳等着他发出哪怕最微小的一丝响动,甚至还会为此感谢他,因为这样,她就可以把清晨五点被吵醒的责任全部推到他身上了。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有几次,他由于没有在老地方找到拖鞋,正在黑暗中摸索,她突然用半梦半醒的声音说:“你昨晚把它们放在浴室里了。”接着,她又用愤怒而清醒的声音骂道:“这个家里最倒霉的事,就是从来不让人好好睡觉。”…………
从欣赏到厌倦要走多久呢?在我的观念里爱情是不能永恒的,最后能支撑彼此关系的是责任,道德感(后文医生出轨,合情合理)。相亲相爱,相敬如宾,然后或许是无聊了,或许是厌倦了,就像香味变淡了,变成了一种适应,然后吵吵闹闹,因为一块香皂找不到了,拖鞋找不到了。然后慢慢老去,这是感情的进步么?或许吧。我仍然认为吵架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不屑与女人吵架。作者能把细枝末节的鸡毛蒜皮写出美感,有趣,真实。真好。当然我也认为婚前同居是一种对彼此负责任的行为,熟悉与接纳。
“费尔明娜,”他对她说,“这个机会我已经等了半个多世纪,就是为了能再一次向您重申我对您永恒的忠诚和不渝的爱情。”
医生去世了,故事才刚刚开始
Section 2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天真的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开始了他孤独狩猎者的秘密生涯。从早七点起,他就独自一人坐在花园中一条不易被发现的长椅上, 在杏树的树荫下假装读一本诗集,直到看见那位可望而不可即的姑娘走过。她身着蓝色条纹校服,带吊袜带的长袜一直拉到膝头,脚下一双系着交叉鞋带的男士短靴,一条粗粗的辫子从后背垂至腰间, 辫梢上系着一个蝴蝶结。她走起路来有一种天生的高傲,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步履轻快,鼻翼微收,交叉的双臂紧抱着胸前的书包。她走路的样子就像一头小母鹿,仿佛完全不受重力的束缚似的。在她身旁,身穿圣方济各会的褐色修士服、系着修士腰带的姑妈以吃力的步伐紧紧跟随,不给别人留出丝毫靠近她的空当。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每天看着她们来回经过四次,星期日还有一次看着她们望完大弥撒从教堂走出来的机会。只要能看见自己心爱的姑娘,他就心满意足了。慢慢地,他将她理想化了,把一些不可能的美德和想象中的情感全都归属于她。
- 青春无数幻想,你尽可以将所有美好赋予一个你心爱的女人,她可能远没有这么好,但你就觉得她这么好。作者写人的手段真是环境,情绪与人物细节相互衬托。见字如见人,肉眼可见的画面感。我怎么就写不出来呢?
所以当她第一次看到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坐在花园的树下看书时,一眼就认出了他。但若非姑妈告诉她,他已经在那里好几个星期了,她也不会感到心中不安。后来,她们星期日望弥撒出来时又看见了他,姑妈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那么多次的相遇绝非偶然…….
她不敢回头, 因为她坐在父亲和姑妈之间。她必须极力克制自己,以免让他们察觉出她的慌乱。但当人们在一片混乱之中走出教堂时,她感到他和她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他的身影在躁动的人群中显得那般清晰,就在她迈出正殿时,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她回过头,从肩膀上方望去。于是,在距离自己的双眼两拃远的地方,她看见了他那冰冷的眼睛、青紫色的面庞和因爱情的恐惧而变得僵硬的双唇。她被自己的胆大吓得魂不附体,一把抓住埃斯科拉斯蒂卡姑妈的手臂才没有摔倒。透过女孩的蕾丝无指手套, 姑妈感觉到她冷汗涔涔,于是用一个不被人察觉的暗号安慰了她,向她表示自己无条件的支持。在举国上下一片爆竹和鼓乐声中,在家家门口悬挂的彩灯灯光中,在渴望平安的人群的欢呼声中,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像个梦游者般徘徊到天亮。他透过泪眼打量着眼前的节日景象,被幻觉弄得精神恍惚,仿佛那一夜降生的不是上帝,而是他自己。
- 我想见你的时候,我总能遇见你。这是叫恋恋不忘,必有回响?人造缘分。当所有愿景都靠向我会遇见你,我会在放学时走你常走的路,我会刻意那些体态,动作与你相似的女子,然后遇见你。自诩缘分,自欺欺人。
- 细,真的细。小小的紧张,害怕,淋漓尽致。
这也许是一次故意安排好的机会,受到这个鲁莽假设的鼓舞,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穿过大街,来到了费尔明娜·达萨面前。他离她那么近,甚至能听到她每一次的呼吸声,闻到她身上散发的馨香,在此生余下的岁月中,他正是靠着这种馨香来辨认她。他扬着头,坚定地对她说了一句话,这种坚定他半个世纪以后才再次拥有,而且为的是同一个缘由。“我对您唯一的请求,便是请您收下我的一封信。”他对她说。他的声音与费尔明娜·达萨期待的不同:口齿清晰,透出一股和他那忧郁的行为方式截然不同的自制力。她的目光没有离开手上的刺绣,回答他说:“没有父亲的允许,我不能收。”她温暖的声音使得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浑身颤抖,低沉的音色令他终生难忘。
- 这样的临场感,表白。并不亚于当众演讲。
因为他开始寡言少语,茶饭不思,辗转反侧,夜夜难眠。但在他等待姑娘的第一封回信时,焦虑使情况变得更为复杂了。他腹泻,吐绿水,晕头转向,还常常突然昏厥。这一次可把他的母亲吓坏了,因为这状况不像是因为爱情而心神不宁,倒像是染上了霍乱。
- 嗯,等待是件难受的事,以至于没有耐心是我的一大毛病。
一天晚上,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费尔明娜· 达萨被一首小提琴独奏的小夜曲惊醒,曲中不断重复着一段华尔兹的弦律。她颤抖了,因为她听得分明,每一个音符都表达出感激之情,感激她送的花瓣,感激她占用算术课的时间给他写信,感激她因想他胜过了关心自然科学而造成对考试的恐惧。但她还是不敢相信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竟会做出如此莽撞的事来……..他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就是贫民墓地。它坐落在一座贫瘠的小山上,整日经受着日晒雨淋,很多秃鹫栖息在那里。从那里奏出的音乐有一种空灵的回声。后来,他还学会了分辨风向,以确定他的乐声能到达它应该到的地方。
- 绝美!
多年以后,当他试图回忆那个被诗歌的魔力理想化了的姑娘原本的模样时,却发现自己无法将她从昔日那些支离破碎的黄昏中分离出来。即便是在急切等待着她的第一封回信的那些日子里,在他悄悄地望着她却不让她发现的那些日子里,他看到的也只是午后两点的阳光下和纷纷扬扬的杏花中她隐约的轮廓,无论季节如何变化,那情景始终都停留在四月。
- 有人问我喜欢什么类型的书,我第一反应是历史。不,不对,喜欢历史是因为那是一种学习,学做人。我喜欢的应该文学,纯粹的欣赏美。我不得不感叹于那些直击灵魂的场面,那样的句子中透露出的情绪,气质,形成一种画面感,望尘莫及。
好吧,我同意结婚,只要您保证不逼我吃茄子。
- 超可爱
对未来有了把握之后,她兴奋不已,开始按自己的意志行事。于是,她和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之间的电报往来不再是堆砌着憧憬和虚幻的山盟海誓, 而变得有条有理,实实在在,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频繁。他们定下了日子,明确了方式,用生命许下诺言,共同决定只要两人再次见面,无论在什么地方,也无论情形如何,都不征求其他任何人的意见,直接结为夫妻。费尔明娜·达萨恪守着这份誓言,以至于那天晚上在丰塞卡镇,父亲允许她参加第一次成年舞会,她却认为没有征得未婚夫的同意就出席舞会是不贞的表现。…….受宠若惊的他发出了一句足以证明身份的话: 请告诉她我以花冠女神的名义起誓。费尔明娜· 达萨认出了这句暗语,便安心去出席了自己的第一次成年舞会。
- 先烘托到高潮,然后与后文分手形成落差与挫败感,作者字实在是写得太好了,我都以为会像爽文一样一直爽下去。
她用牙将火漆印章咬得粉碎,泪水淌在那十一封言辞大胆的电报上,就这样,她沉浸在眼泪汇成的汪洋中,直到天明。
- 啧啧啧,牛批。(背景:她父亲看不上男主,带着她外出一段时间)
前一天,他一直等到上午十一点,才从一份电报中偶然得知船因为逆风而延误了。于是,他又从第二天的凌晨四点起开始等待。此刻,他的眼睛始终不离那一艘艘运送旅客的小船。它们负责把少数不顾暴风雨而决定上岸的旅客送至岸边,可最后,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不得不在中途走下搁浅的小船,蹚着泥泞攀上码头。船中的客人一直徒劳地等到八点钟,雨还是没有停。
原来,他一直在防波堤上徘徊,迎着风背诵爱情诗,高兴得流泪,直到天明。八点钟,他坐在教区咖啡馆的拱廊下,因彻夜未眠而精神恍惚,正想着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向费尔明娜·达萨表示欢迎。就在这时,他感到地动山摇,浑身一震,五脏六腑都要碎了。
- 为什么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呢?那是因为你表达能力不够。
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惊奇地窥视着她,跟在她身后气喘吁吁,好几次都撞到了女仆的篮子上,对他的道歉,女仆回以微笑。她和他擦肩而过,距离如此之近,他闻到了她身上的一阵芳香。如果说她那时并没有看到他,可不是因为她无法看到,而实在是因为她那傲视一切的走路方式。他觉得她是那么美,那么迷人,那么与众不同,所以不能理解为何没有人像他一样,为她的鞋跟踩在路砖上那响板似的美妙声音而神魂颠倒,也没有人像他那样被她裙摆的窸窸窣窣弄得心怦怦乱跳,为何全世界的人没有因她那飘逸的发辫、轻盈的手臂和金子般的笑声而爱得发狂。他没有错过她的一颦一笑,也没有错过她那高贵品行的任何一点展现,但他不敢走近她,害怕扼杀这样如痴如醉的感觉。
- 绝美!
她回过头,在距离自己的双眼两拃远的地方, 她看见了他那冰冷的眼睛、青紫色的面庞和因爱情的恐惧而变得僵硬的双唇。他离她那么近,就像在子时弥撒躁动的人群中看到他的那次一样。但与那时不同,此刻她没有感到爱情的震撼,而是坠入了失望的深渊。在那一瞬间,她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对自己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她惊慌地自问,怎么会如此残酷地让那样一个幻影在自己的心间占据了那么长时间。她只想出了一句话:“我的上帝啊!这个可怜的人!”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冲她笑了笑,试图对她说点什么,想跟她一起走,但她挥了挥手, 把他从自己的生活中抹掉不,请别这样。”她对他说,“忘了吧。” 那天下午,父亲睡午觉的时候,她交给加拉·普拉西迪娅一封只有两行字的信:今天,见到您时,我发现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幻觉。女仆还给他带去了他的电报、他的诗和他送的已经风干了的山茶花,并要求他归还她曾送给他的信件和礼物: 埃斯科拉斯蒂卡姑妈的那本弥撒经书,植物叶脉标本,一平方厘米大小的圣佩德罗·克拉维尔的教士服布料,几块圣牌,还有她那条系着校服配套丝带的十五岁时的发辫。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濒临疯。
- 哦豁,啧啧啧
- (Kias):费尔明娜的这个决定确实是很令人吃惊的,值得讨论一番
半夜里,他穿上礼拜日的衣服,独自跑到费尔米纳的阳台下面拉起那支为她谱写的爱情圆舞曲,这支曲子只有他们俩才是知音,也是三年来和他朝夕相伴而又折磨着他的心曲。他边拉边低吟着歌词,泪水滴湿了小提琴,那一片痴情,连顽石也会点头叹息。从头几段开始,街上的狗就开始唱和,接着全城的狗都叫开了,但随着如泣如诉的音乐,狗叫声逐渐停息了,圆舞曲在一片可怕的寂静中结束了。
阳台上的窗户没有开,一个人也没到街上来,就连那个差不多总是提着油灯赶来,从唱小夜曲的遗老遗少身上发点洋财的守夜人也没出现。
这一幕,使阿里萨如释重负。当他把提琴放进盒子,头也不回地沿着死一般寂静的街道回去的时候,已经觉得他不是次日清晨要出走,而是觉得仿佛在许多年前他就带着绝不回头的决心出走了。- 绝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