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后感:十五岁想和世界谈谈

前几天APP推给我这本书,我用三天晚上的时间重读了这本长篇小说。以前姐姐说她第一次读村上觉得文字的
风格和我很像,现在想来真是惶恐。

村上出的书我大部分都只是摘抄了精致清新的句子,并没有得到特别的乐趣,在情节上或者思想上(或许是因
为我没有读懂),只有这本《海边的卡夫卡》,我琢磨了很久,还和小虎讨论过却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我只
是隐隐觉得,这是村上写得最有吸引力的一个故事。

我喜欢卡夫卡,也喜欢这个故事的名字,我最开始想给这个公众号取的名字就是《海边的卡夫卡》,可惜这个
名字被注册了。

曾经云里雾里,这次我觉得自己开窍了,我想再说说这个十五岁没读懂的故事。

村上其文

大概每个人青春期都读过一本村上春树,有可能是只读过一本且读而不得,读完不会觉得村上如何在世界文坛
独树一帜的。我当时因为很喜欢他文字技巧上的东西,所以耐着性子读了一些,却始终不得要领,没有惊艳之
感。

村上的小说中充满了一种自由的“边缘人”气息。他们不是社会这部庞大机器中的一个螺丝钉,不认同任何权
威、权势、权位、体制和所谓主流价值观,而宁愿离群索居,在社会边缘拧紧自己的发条。但他们绝非弱者,
也不是所谓颓废、冷漠不。他们拥有健全的知识体系、独立的人格和价值观、世界观。他们独来独往,喝酒、
健身、吃便餐,时有一针见血的见解和惊人之语。

小资么?大概就是我们说的“小资”吧。

白展堂:“那个酷似书生的窝囊玩意儿,给我整本《挪威的森林》看看!” 吕秀才:“我们这个时代哪有那么小资的书啊。” 白展堂:“你不会自己写一本啊!” ——《武林外传》

大家可以看看这些结尾:

我拿着听筒扬起脸,飞快地环视电话亭四周。我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全然摸不着头脑。这里究竟 是哪里?目力所及,无不是不知走去哪里的男男女女。我在哪里也不是的场所的正中央,不断地呼唤着绿子。 ——《挪威的森林》 我看见一只白色的鸟在漫天飘舞的雪花中朝南面飞去,剩下的唯有我踏雪的吱吱声音。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而《海边的卡夫卡》的结局是这样的:

“你做了正确的事情。”叫乌鸦的少年说,“你做了最为正确的事情。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得你那么好。毕 竟你是现实世界上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 “可是我还没弄明白活着的意义。”我说。 “看画,”他说,“听风的声音。 我点头。 “这你能办到。我点头。“最好先睡一觉。”叫乌鸦的少年说,“一觉醒来时,你将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

不久,你睡了。一觉醒来时,你将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

读这本书还需要了解两个背景知识,一个是捷克小说家卡夫卡(我最爱《城堡》),一个是古希腊悲剧《俄狄
浦斯王》。

梗概

故事的主角叫田村卡夫卡,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异,母亲带着姐姐离开而失去联系。他的父亲是一位著名的雕塑
艺术家,但是残忍、偏执、好杀,用俄狄浦斯王的故事诅咒卡夫卡必将弑父奸母。

于是卡夫卡到了另外一个城市高松,首先遇到了“姐姐”樱花,他对樱花的意淫让自己充满愧疚,随后他被甲
村私人图书馆的佐伯和大岛收留,他爱上了佐伯并且以为她就是自己的母亲。大岛把他送到了森林中的一处老
宅居住,在此他得到父亲被杀、佐伯去世的消息,他前往森林深处,遇到了很多深沉的梦境,遇到了战后的老
兵。最后他想回到自己的世界。

平行的故事线的主角是一个战后老人,中田因为中了美国的某种特殊生化武器而失忆,他不会读书写字,认知
能力较低,有两个弟弟都是高官,却只能拿政府补助过活,他能与猫对话所以在社区当找猫人。他看到卡夫卡
的父亲在残忍地杀猫(收集猫的头颅),于是杀死了卡夫卡的父亲。他逃到了高松,到了甲村图书馆,见到了
佐伯,在这里他重新找回了过去,最后他在睡梦中死去。

我的梗概可能让这个故事看起来很庸俗且奇怪,有部分原因是这是一部充满隐喻和梦境的小说,当我粗线条的
转述这个故事时失去了最可贵的美感。

在这个故事中,卡夫卡是主角,而中田是一个与他处处相反的角色。卡夫卡沉浸在记忆中,而中田没有记忆;
卡夫卡背负着来自家庭的诅咒与哀伤,而中田孤身一人;卡夫卡逃离父亲,中田却阴差阳错地杀死了那个男
卡夫卡背负着来自家庭的诅咒与哀伤,而中田孤身一人;卡夫卡逃离父亲,中田却阴差阳错地杀死了那个男
人;卡夫卡是新时代的少年,中田是战争的遗孤。中田失去了自我最后寻找回了自我,卡夫卡逃避社会最后又
回到社会。

但同时,他俩又有很多相似之处,我后面再说。

为什么我把这个故事看作是村上最棒的一个故事?村上的小说中都充斥着强烈自由风格,几乎都在诉说那些边
缘的透明人的故事,他们的情欲、性爱、独处,但是却没有生根。《海边的卡夫卡》是一个十五岁少年探寻并
且理解、即便不理解但也最终接受这个世界的过程,他的形象不再扁平,他像每个质问过、探寻过、屈从于环
境的人。

主题

接受宿命

父母离异,父亲是一个性格无比邪恶和扭曲之人,他说“父亲玷污和损毁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从而使少年继
承一半邪恶基因。父亲拥有力量,他并不能从杀猫中获得快感,但是他相信这可以雕刻出伟大的灵魂,他还将
自己的偏执注入到卡夫卡身上。故事最后卡夫卡见到了二战后一直躲在森林中的老兵,借老兵之口,村上告诉
我们,战争与政治也是这种世界的力量,它因存在而“正义”,但是它又天然拥有邪恶的力量,并且影响着这
个社会的一切。

每个人一出身的就背负的宿命,或许是你能非常容易就感知到的,比如家庭环境(卡夫卡),也许是你不易感
知但力量更为巨大的秩序,比如战争(中田)与政治(佐伯)。甚至还有基因这种遗传学上的概念。

来自家庭的宿命深刻的影响着卡夫卡,父亲是残忍的,他预言或者说揭示了卡夫卡的恋母和恋姐情节。这不仅
仅是诅咒,也可以看作是卡夫卡心中欲望的真实写照。这种欲望在他后来遇到樱花、佐伯时被彻底点燃,同时
他又想反抗父亲的预言,他极度痛苦,在诡谲的梦境中狂奔——他甚至在梦中杀死自己的父亲。

而更为大的命题出现在父亲的话语中,“至于笛子(由猫的灵魂制成)在结果上究竟是善是恶,那不是我所决
定的,当然也不是你,而取决于我制作的场所和时间。在这个意义上我是个没有偏见的人,一如历史和气象,
不带任何偏见。唯其没有偏见,我才可以自成一统。”

在图书馆,卡夫卡和大岛讨论过夏目漱石的《矿工》。这是部中篇小说,讲东京一个学生因为偶然原因在矿山
做工,混在矿工里体验残酷的劳动,又重返外面世界的故事,主人公对于眼前出现的东西他只是看个没完没
了,原封不动地接受而已。一时的感想之类诚然有,却都不是特别认真的东西。至少表面上他下井时和出井后
的状态没多大差别,他几乎没有自己作出过判断或选择。

这大概是几幕古典式悲剧。就像俄狄浦斯王。他们并非因为自己的无能和邪恶而失败,相反,他们往往善良、
充满感情、才华横溢,却还是走上了“杀父奸母”式的悲剧中。因为命运作用于人不仅是是因为宿命本身的残
酷,还被人对待欲望的态度所抑制或者催动,人还有逆反心理。

每个人都有无法逃避的宿命,我们只能接受,这是这本书想告诉我们的第一件事。

欲望与情感

卡夫卡对樱花产生了性欲,后来又爱上了佐伯。欲望有时候和情感分不开,他无法停止对母亲和姐姐的思念,
他又将这些欲望联系到自己身上的诅咒,产生命运更深层次的无力感。

佐伯和中田是经历的另一种更为宏大的宿命,佐伯的恋人在政治运动中被人活活打死,中田是失忆、认知障
碍。中田毫无欲望和情感——但他唯一的异能是和猫说话,于是他杀死了捉猫人,佐伯在放荡之后还是无法
忘记初恋于是她躲进了甲村图书馆里。最后这两人见面互诉衷肠,佐伯执着于过去而中田没有过去,执着的想
要忘记,遗忘的想要记起。

欲望、情感以及对待它们的态度会影响我们的命运,它能从内侧温暖我们,或者从内部剧烈地切割开来。

摘抄

中文版序言

当然您一读即可知晓,主人公田村卡夫卡君不是随处可见的普通的十五岁少年。他幼年时被母亲抛弃,又被父
亲诅咒,他决心“成为世界上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他沉浸在深深的孤独中,默默锻炼身体,辍学离家,一
个人奔赴陌生的远方。无论怎么看——在日本也好,或许在中国也好——都很难说是平均线上的十五岁少年
形象。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田村卡夫卡君的许多部分是我、又同时是你。年龄在十五岁,意味着心在希望与
绝望之间碰撞,意味着世界在现实性与虚拟性之间游移,意味着身体在跳跃与沉实之间徘徊。我们既接受热切
的祝福,又接受凶狠的诅咒。田村卡夫卡君不过是以极端的形式将我们十五岁时实际体验和经历过的事情作为
故事承揽下来。

另一种精神救赎之旅(译序)

林少华二〇〇七年樱花时节,浙江大学一位即将毕业的女生跑来青岛找到我,向我表示感谢,说她高中时代一
度陷入精神危机,休学在家。那期间给我写了信,也接到了我的回信,从中受到鼓励。不久又读了我译的村上
春树的《海边的卡夫卡》,决心像书中主人公田村卡夫卡君那样告别过去,重返学校完成学业。结果学习成绩
很快上去,得以考入浙大。“如果没有您的回信,没有碰巧读到《海边的卡夫卡》,我的人生就不会是现在这
样子。”她感慨地说。作为我,当然已忘记那封回信了。一来事情过去了几年,二来给读者回的信实在很多。
其中确有几人考上大学后再次来信表示感谢,但像她这样当面致谢的还不曾有过。
因此他们从来不是社会这部庞大机器中的一个螺丝钉,不认同任何权威、权势、权位、体制和所谓主流价值
观,而宁愿离群索居,在社会边缘地带作为边缘人默默拧紧自己的发条。但他们绝非弱者,也同所谓颓废、冷
漠不大是一回事。他们拥有健全的知识体系、独立的人格和价值观、世界观,一个突出表现就是独自在脑袋里
或在私人交谈中对现存社会体制即“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酷酷地评头品足、冷嘲热讽,时有一针见血的见解
和惊人之语,在这个意义上堪称真正的强者。
和惊人之语,在这个意义上堪称真正的强者。
“预言总是如黑乎乎的神秘水潭出现在那里。平时静悄悄潜伏于某个人所不知的场所,一旦时机来临,它就无
声无息地涌出,冰冷冷浸满你身上每一个细胞。你在残酷的洪水泛滥中奄奄一息,痛苦挣扎。”为了挣脱这个
预言、这个诅咒,田村卡夫卡君选择在十五岁生日当天离家出走,以孤立无援的状态投入到成年人世界的惊涛
骇浪之中
通过琼尼∙沃克杀猫的场景暗示少年的父亲是一个性格无比邪恶和扭曲之人。同时,他借少年之口说出“父亲
玷污和损毁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从而使少年继承一半邪恶基因,而这有可能是他母亲四岁就把他抛弃的一个
原因。
就这点而言,与其说他是“小资”,莫如说是“普罗”也许更为合适。
战前是神的天皇在接到占领军司令官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不得再是神’的指示后,就改口说‘是的,我
是普通人’,一九四六年以后再也不是神了。日本的神是可以这样调整的,叼着便宜烟斗戴着太阳镜的美国大
兵稍稍指示一下就马上摇身一变,简直是超后现代的东西。以为有即有,以为没有即没有,用不着一一顾虑那
玩意儿。
但无论怎么说你才十五岁,你的人生——极慎重地说来——才刚刚开始。过去你见所未见的东西这世界上多
的是,包括你根本想像不到的。

叫乌鸦的少年

“往下你将成为世界上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叫乌鸦的少年在即将睡过去的我的耳边静静地重复一遍,
就像用深蓝色的字迹刺青一般地写进我的心。当然,实际上你会从中穿过,穿过猛烈的沙尘暴,穿过形而上
的、象征性的沙尘暴。但是,它既是形而上的、象征性的,同时又将如千万把剃须刀锋利地割裂你的血肉之
躯。不知有多少人曾在那里流血,你本身也会流血。温暖的鲜红的血。你将双手接血。那既是你的血,又是别
人的血。而沙尘暴偃旗息鼓之时,你恐怕还不能完全明白自己是如何从中穿过而得以逃生的,甚至它是否已经
远去你大概都无从判断。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从沙尘暴中逃出的你已不再是跨入沙尘暴时的你。是的,这就
是所谓沙尘暴的含义。

第7章

巴顿版《一千零一夜》里虽然也收有和我过去在图书馆看的儿童版本一样的故事,但故事本身很长,加上插图
多细节多,根本不像同一故事。诱惑力大得多。猥琐、杂乱、色情的故事和莫名其妙的故事比比皆是。然而那
里充满着(正如钻入神灯的神人)常识框架所收勒不住的自由奔放的生命力,这点紧紧抓住了我的心。比之站
内熙来攘往数不胜数没有面孔的男男女女,一千多年以前编造的这些荒诞离奇的故事要生动得多逼真得多。何
以出现这种现象呢?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第11章

我回到自己的睡袋,重新闭起眼睛。这回可以好好入睡了。睡得非常实,大约是离家以来睡得最实的。感觉上
就像坐一台大大的静静的电梯缓缓下到地底。不久,所有灯光熄灭,所有声音消失。

第13章

?映射主旨
“《矿工》?”大岛像在梳理依稀的记忆,“记得是讲东京一个学生因为偶然原因在矿山做工,混在矿工里体
验残酷的劳动,又重返外面世界的故事。中篇小说。很早以前读过。内容不大像是漱石作品,文字也较粗糙,
一般说来在漱石作品中是评价最不好的一部……你觉得什么地方有意思呢?”
我点头:“嗯,太难的我不大明白,或许是那样的。三四郎在故事中成长。碰壁,碰壁后认真思考,争取跨越
过去。不错吧?而《矿工》的主人公则截然不同,对于眼前出现的东西他只是看个没完没了,原封不动地接受
而已。一时的感想之类诚然有,却都不是特别认真的东西,或者不如说他总是在愁眉不展地回顾自己闹出的恋
爱风波。至少表面上他下井时和出井后的状态没多大差别。也就是说,他几乎没有自己作出过判断或选择。怎
么说呢,他活得十分被动。不过我是这样想的:人这东西实际上恐怕是很难以自己的力量加以选择的。”

第15章

叶芝说,责任始自梦中。
我强调说自己无法对记忆中没有的事负责,我甚至不晓得那里真正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说:“无论谁是梦的本
来主人,你都和他共有那个梦,所以你必须对梦中发生的事负责。归根结底,那个梦是通过你灵魂的暗渠潜入
的!”
偏午时乌云突然遮住头顶,空气被染上了神秘的色彩,紧接着下起了大雨,小屋的房顶和窗玻璃大放悲鸣。我
当即脱得光光地跑到雨中,用香皂洗头发洗身体。心情畅快无比。我试着大喊大叫。又硬又大的雨点如石子一
般击打全身上下。火辣辣的痛感就像宗教仪式的一部分。雨打我的脸颊,打眼睑,打胸,打肚皮,打阳物,打
睾丸,打脊背,打腿,打屁股。眼睛都不敢睁开。这痛感无疑含有亲昵。我觉得自己正在这世界上受到无比公
平的对待,我为此欣喜。我感到自己突然被解放了。我朝天空展开双手,把嘴张大,畅饮竞相涌入的雨水。
可是你知道:这样的平稳生活是不会长久的。他们将如贪得无厌的野兽一样对你穷追不舍。他们会进入茂密的
森林。他们顽强、执拗、残忍,不知疲劳和失望为何物。就算你现在能在这里忍着不手淫,它也很快会以梦遗
的形式找到你头上。说不定你会在梦中奸污自己真正的姐姐和母亲。那是你所无法控制的。那是超越你自制力
的存在,除了接受你别无选择。你惧怕想像力,更惧怕梦,惧怕理应在梦中开始的责任。然而觉不能不睡,而
睡觉必然做梦。清醒时的想像力总可以设法阻止,但梦奈何不得。

第16章

象征意义,一种生活的宿命
“闭眼睛不行!”琼尼∙沃克斩钉截铁地说,“这也是注定事项,不能闭眼睛。闭了眼睛情况也丝毫不会好
转。不是说闭起眼什么就会消失,恰恰相反,睁开眼时事情变得更糟。我们居住的就是这样的世界。中田君,
要好好睁开眼睛。闭眼睛是怯懦的表现,把眼睛从现实移开是胆小鬼的行为。即使在你闭眼捂耳之时,时间也
要好好睁开眼睛。闭眼睛是怯懦的表现,把眼睛从现实移开是胆小鬼的行为。即使在你闭眼捂耳之时,时间也
照样挺进,喀、喀、喀。”

第17章

“说起悖反性,”大岛再次想起似的说,“从最初见你时我就感觉到了。你一方面强烈追求什么,一方面又极
力回避它。你身上有着叫人这么认为的地方。”
青春期中充满荒诞的预言预感
“就经验性来说,人强烈追求什么的时候,那东西基本上是不来的;而当你极力回避它的时候,它却自然找到
头上。当然这仅仅是泛论。”“如果适用这泛论,我究竟会怎么样呢——假如我像你说的,自己在追求什么
的同时又想回避它。”“很难回答。”大岛笑笑,略一停顿说道,“不过斗胆说来,恐怕是这样的:那个什么
在你追求的时候,是不会以相应形式出现的。”“听起来有点儿像不吉利的预言。”“卡桑德拉。”“卡桑德
拉?”我问。“希腊悲剧。卡桑德拉是发布预言的女子,特洛伊的公主。她成为神殿女巫,被阿波罗赋予预知
命运的能力,作为回礼她被要求同阿波罗发生肉体关系,但她拒绝了。阿波罗气恼地向她施以诅咒。希腊的神
们与其说是宗教性的,莫如说富有神话色彩。就是说,他们有着同常人一样的精神缺陷:发脾气、好色、嫉
妒、健忘。”
佐伯是和田村卡夫卡一样的逃避者 只是由于佐伯的孤寂却使得田村回到社会中去。
“佐伯的人生基本上在他去世那年、她二十岁的时候停止了。不,那个临界点不是二十岁,有可能更往前。那
我就不清楚了。但你必须理解这一点,嵌入她灵魂的时针在那前后什么地方戛然而止。当然,那以后外面的时
间依然流淌,也无疑对她有现实性影响,可是对于佐伯来说,那样的时间几乎不具意义。”
“田村卡夫卡君,我们的人生有个至此再后退不得的临界点,另外虽然情况十分少见,但至此再前进不得的点
也是有的。那个点到来的时候,好也罢坏也罢,我们都只能默默接受。我们便是这样活着。”

第19章

然而我做不到,不该说的要说,不该做的要做,无法自我控制。这是我的弱点。明白这为什么成为弱
点?”“如果一一搭理想像力不够的人,身体再多也不够用。是这样的?”我说。“正确。”说着,大岛用铅
笔带橡皮的那头轻轻顶在太阳穴上,“确实如此。不过么,田村卡夫卡君,有一点你最好记住:归根结底,杀
害佐伯青梅竹马恋人的也是那帮家伙。缺乏想像力的狭隘、苛刻、自以为是的命题、空洞的术语、被篡夺的理
想、僵化的思想体系——对我来说,真正可怕是这些东西。我从心底畏惧和憎恶这些东西。何为正确何为不
正确——这当然是十分重要的问题。但这种个别判断失误,在很多情况下事后不是不可以纠正。只要有主动
承认错误的勇气,一般都可以挽回。然而缺乏想像力的狭隘和苛刻却同寄生虫无异,它们改变赖以寄生的主
体、改变自身形状而无限繁衍下去。这里没有获救希望。作为我,不愿意让那类东西进入这里。”大岛用铅笔
尖指着书架。当然他是就整个图书馆而言。“我不能对那类东西随便一笑置之。”

第21章

嗳,大岛,我周围一件一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其中有的是我自己选择的,有的根本没有选择,但我无法弄清
两者之间的区别。就是说,即使以为是自己选择的,感觉上似乎在我选择之前即已注定要发生,而我只不过把
某人事先决定的事按原样刻录一遍罢了,哪怕自己再怎么想再怎么努力也是枉然。甚至觉得越努力自己越是迅
速地变得不是自己,好像自己离自身轨道越来越远,而这对我是非常难以忍受的事。
大岛凝视我的眼睛:“跟你说,田村卡夫卡君,你现在所感觉的,也是多数希腊悲剧的主题。不是人选择命
运,而是命运选择人。这是希腊悲剧根本的世界观。这种悲剧性——亚里士多德是这样下的定义——令人哭
笑不得的是,与其说是起因于当事者的缺点,毋宁说是以其优点为杠杆产生的。我的意思你可明白?人不是因
其缺点、而是因其优点而被拖入更大的悲剧之中的。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即是显例。俄狄浦斯王不是
因其怠惰和愚钝、而恰恰是因其勇敢和正直才给他带来了悲剧。于是这里边产生了无法回避的irony。”“而
又无可救赎。”“在某种情况下,”大岛说,“某种情况下无可救赎。不过irony使人变深变大,而这成为通
往更高境界的救赎的入口,在那里可以找出普遍的希望。惟其如此,希腊悲剧至今仍被许多人阅读,成为艺术
的一个原型。再重复一遍:世界万物都是metaphor[插图]。不是任何人都实际杀父奸母。对吧?就是说,我
们是通过metaphor这个装置接受irony,加深扩大自己。”
本书中对于力量的看法大概也是这类观点,村上以同样的比喻描述了天皇与日本战争
“或许是那样。不过么,大岛,父亲把提炼出那样的东西之后剩下的渣滓和有毒物撒向四周,甩得到处都是。
父亲玷污和损毁他身边每一个人。至于那是不是父亲的本意,我不清楚。或许他不得不那样做,或许他天生就
是那么一种人。但不管怎样,我想父亲在这个意义上恐怕都是同特殊的什么捆绑在一起的。我想说的你明
白?”“我想我明白。”大岛说,“那个什么大约是超越善恶界线的东西,称为力量之源怕也未尝不可。”
“或许是那样。不过么,大岛,父亲把提炼出那样的东西之后剩下的渣滓和有毒物撒向四周,甩得到处都是。
父亲玷污和损毁他身边每一个人。至于那是不是父亲的本意,我不清楚。或许他不得不那样做,或许他天生就
是那么一种人。但不管怎样,我想父亲在这个意义上恐怕都是同特殊的什么捆绑在一起的。我想说的你明
白?”“我想我明白。”大岛说,“那个什么大约是超越善恶界线的东西,称为力量之源怕也未尝不可。”

第23章

这种黑暗源自内心的阴暗面
“所谓怪异的世界,乃是我们本身的心的黑暗。十九世纪出了弗洛伊德和荣格,对我们的深层意识投以分析之
光。而在此之前,那两个黑暗的相关性对于人们乃是无须一一思考不言而喻的事实,甚至隐喻都不是。若再上
溯,甚至相关性都不是。爱迪生发明电灯之前世界大部分笼罩在不折不扣的漆黑之中,其外部的物理性黑暗与
内部灵魂的黑暗浑融一体,亲密无间,就是这样——”说着,大岛把两只手紧紧贴在一起,“在紫式部[插图]
生活的时代,所谓活灵既是怪异现象,同时又是切近的极其自然的心的状态。将那两种黑暗分开考虑在当时的
人们来说恐怕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今天所处的世界不再是那个样子了。外部世界的黑暗固然彻底消失,而
心的黑暗却几乎原封不动地剩留了下来。我们称为自我或意识的东西如冰山一样,其大部分仍沉在黑暗领域,
这种乖离有时会在我们身上制造出深刻的矛盾和混乱。”
“所谓怪异的世界,乃是我们本身的心的黑暗。十九世纪出了弗洛伊德和荣格,对我们的深层意识投以分析之
“所谓怪异的世界,乃是我们本身的心的黑暗。十九世纪出了弗洛伊德和荣格,对我们的深层意识投以分析之
光。而在此之前,那两个黑暗的相关性对于人们乃是无须一一思考不言而喻的事实,甚至隐喻都不是。若再上
溯,甚至相关性都不是。爱迪生发明电灯之前世界大部分笼罩在不折不扣的漆黑之中,其外部的物理性黑暗与
内部灵魂的黑暗浑融一体,亲密无间,就是这样——”说着,大岛把两只手紧紧贴在一起,“在紫式部[插图]
生活的时代,所谓活灵既是怪异现象,同时又是切近的极其自然的心的状态。将那两种黑暗分开考虑在当时的
人们来说恐怕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今天所处的世界不再是那个样子了。外部世界的黑暗固然彻底消失,而
心的黑暗却几乎原封不动地剩留了下来。我们称为自我或意识的东西如冰山一样,其大部分仍沉在黑暗领域,
这种乖离有时会在我们身上制造出深刻的矛盾和混乱。”

第25章

感情与欲望使得他践行诅咒
是的,你的处境分外奇妙。你思恋理应失却的少女形象,嫉妒早已死去的少年。然而那情感竟比你实际体验过
的任何情感都实在得多痛切得多。那里面没有出口。甚至没有找到出口的可能性。你彻底迷失在时间的迷宫
中,而最大的问题,在于你根本没有想从中脱身的愿望。
15岁对自我未来的恐惧
“就是说自己被改变成自己不应该是那样的形象。”佐伯兴趣盎然地看着我:“但是,只要时间存在,恐怕任
何人归根结底都要受到损毁,都要被改变形象,早早晚晚。”

第31章

“当然,”我说,“但可以通过隐喻略去很多存在于我你之间的东西。”她依然看着我的脸,再次漾出笑
意:“在我迄今听到过的话里,这是最为奇特的甜言蜜语。”

第32章

而主角是主动离开,主动寻找
“是的。中田我一度从这里出去,又返回这里。那是日本正在打一场大战争时候的事。当时盖子偏巧开了,中
田我从这里出去,又碰巧因为什么回到这里,以致中田我不是普通的中田了,影子也不见了一半。但另一方
面,我可以——现在倒是不怎么行了——同猫们说话了,甚至可以让天上掉下什么来。”

第33章

所以说佐伯和中田是类似的人。
“您想做的,大约是填埋已然失去的时光。”她就此思索片刻。“也许是的。”她说,“可是你怎么会知道
呢?”“因为我大概也在做同样的事。”“填埋失去的时光?”“是的。”我说,“我的童年时代被剥夺了很
多很多东西,而且是很多重要的东西。我必须趁现在挽回,哪怕挽回一点点。”

第34章

大公三重奏与隐寓
“世上还是需要那样的人啊!”“您说得对。”“全都是伟人、天才,人世间就麻烦了。必须有人四下照看,
处理各种现实性问题才行。”“正是那样。全都是伟人、天才,人世间就麻烦了。”“曲子果真不错。”

第37章

如果拥有令人吃惊的了不起的想法的是你一个人,那么在深重的黑暗中往来彷徨的也必是你一个人。你必须以
自己的身心予以忍受。”
我们居住的这个世界,总是与另一个世界为邻。你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踏入其中,也可以平安无事地返回,只要
多加小心。可是一旦越过某个地点,就休想重新回来。找不到归路。
你一筹莫展,连女性是否怀有性欲都是你难于理解的问题之一。从理论上考虑,女性当然也应有性欲,这个你
也知道。但对于那是怎样形成的以及实际上是怎样的感觉,你全然捉摸不透。就你本身的性欲来说,那东西很
简单,很单纯。但说到女性的性欲尤其是佐伯的性欲,你却一无所知。她在和你搂抱当中感受的肉体快感同你
的一样吗?抑或性质上和你感觉到的截然不同呢?越想你越对自己十五岁这点感到无奈,甚至产生了绝望的心
情。倘若你现在二十岁——或者十八岁也可以,总之只要不是十五岁——你想必就能正确理解佐伯其人、其
话语、其行为的含义,并做出正确的反应。你现在处于极其美妙的事情中,如此美妙的事情很可能再不会遇上
第二次——便是美妙到如此地步,然而你不能充分理解此时此地的美妙,由此而来的焦躁使你绝望。
其它
“记住,哪里也不存在旨在结束战争的战争。”叫乌鸦的少年说,“战争在战争本身中成长,它吮吸因暴力而
流出的血、咬噬因暴力而受伤的肉发育长大。战争是一种完完全全的活物。这点你必须了解。”
佐伯看着自己放在台面上的双手,之后看着中田的脸:“回忆会从内侧温暖你的身体,同时又从内侧剧烈切割
你的身体。”
“那一半是战争期间丢掉的。至于为什么发生那样的事,又为什么发生在中田我身上,中田我不得其解。不管
怎样,那已经过去了相当漫长的岁月,我们差不多该离开这里了。”“这我明白。”“中田我活了很久。但刚
才也说了,中田我没有记忆。所以您所说的‘痛苦’那样的心情中田我是理解不好的。不过中田我在想:哪怕
再痛苦,您大概也不愿意把那记忆扔去一边,是吧?”“是的,”佐伯说,“正是那样。无论怀抱着它生活有
多么痛苦,我也——只要我活着——不想放弃那个记忆,那是我活下来的唯一意义和证明。”
她说:“我回到这座城市以来一直在桌前写这份原稿,记下我走过的人生道路。我出生于离这里很近的地方,
深深爱着在这座房子里生活的一个男孩儿,爱得无以复加。他也同样爱着我。我们活在一个完美无缺的圆圈
中,一切在圈内自成一体。当然不可能长此以往。我们长大成人,时代即将变迁,圆圈到处破损,外面的东西
闯进乐园内侧,内侧的东西想跑去外面。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当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未能那样认为。为了
阻止那样的闯入和外出,我打开了入口的石头。而那是如何做到的,现在已记不确切了。总之我下定了决心:
为了不失去他,为了不让外面的东西破坏我们两人的天地,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把石头打开。至于那意味着
阻止那样的闯入和外出,我打开了入口的石头。而那是如何做到的,现在已记不确切了。总之我下定了决心:
为了不失去他,为了不让外面的东西破坏我们两人的天地,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把石头打开。至于那意味着
什么,当时的我是无法理解的。不用说,我遭受了报应。
“对我来说,人生在二十岁时就已经终止了。后面的人生不过是绵延不断的后日谈而已,好比哪里也通不出去
的弯弯曲曲若明若暗的长廊。然而我必须延续那样的人生。无非日复一日接受空虚的每一天又把它原封不动地
送出去。在那样的日子里,我做过许多错事。有时候我把自己封闭在内心,就像活在深深的井底。我诅咒外面
的一切,憎恶一切。有时也去外面苟且偷欢。我不加区别地接受一切,麻木不仁地穿行于世界。也曾和不少男
人睡过 , 有时甚至结了婚。可是,一切都毫无意义,一切都稍纵即逝,什么也没留下 , 留下的唯有我所贬损的
事物的几处伤痕。”
阴影的触手一个刻度又一个刻度地蚕食新的地面,刚才还在那里的母亲面庞也将很快被吞入黑暗阴冷的领域,
那面庞将带着故意对我视而不见的表情从我记忆中自动地被夺走、被消去。
“从结果看的确如此。”叫乌鸦的少年说,“你受到了足够深的伤害,也被损毁了,而且以后你还将背负着这
个伤害,对此我感到不忍。尽管这样,你还是应该认为自己终究是可以挽回的,自己年轻、顽强、富有可塑
性,可以包扎好伤口昂首挺胸向前迈进。而她却无可奈何了,只能继续迷失下去。这不是谁好谁坏的问题,拥
有现实性优势的是自己。你应该这样考虑。”
“不错。”叫乌鸦的少年说,“即便爱你也不能不抛弃你。你必须做的是理解并接受她的这种心情,理解她当
时感受到的压倒性的恐怖和愤怒,并将其作为自己的事加以接受。不是继承和重复。换个说法,你一定要原谅
她。这当然不易做到,但必须做。对于你这是唯一的救赎,此外别无出路。”
关于爱的意义是田村对母亲最后的疑问
“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这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意义比什么都大。”“当然,”叫乌鸦的少年说,“你不
说我也知道。那当然是有意义的。你不是正为如此而到这种地方来的么?”“可我是还不明所以,不知所措。
你说母亲是爱我的,还爱得非常深。我愿意相信你的话。但即便真是那样我也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深爱一
个人必然导致深深伤害一个人呢?就是说,果真如此,深爱一个人又意义何在呢?为什么非发生这样的事不可
呢?”
中田是在深沉的睡眠中平静地死去的。大概什么也没考虑,死相安详,看上去没有痛苦,没有懊悔,没有迷
惘。星野心想,中田像中田也好。至于中田的一生到底是什么和有怎样的意义,那是无从知晓的。不过说起这
个来,任何人的一生恐怕都并不具有明确的意义。星野认为,对于人来说,真正要紧真正有重量的,肯定更在
于死法上。同死法相比,活法也许并不那么重要。话虽这么说,但决定一个人的死法的,应该还是活法。星野
看着中田死时的表情如此似想非想地想着。
“首先要‘咕哧’一下捅进对方的肚子,然后往两边搅动,把肠子搅得零零碎碎。那一来对方只有痛苦地直接
死掉。那种死法花时间,痛苦也非同一般,可是如果光捅不搅,对方就会当即跳起来,反而把你的肠子搅断。
我们所处的就是那样一个世界。”肠子,我想,大岛告诉我那是迷宫的隐喻。我脑袋里各种东西纵横交错,如
一团乱麻,无法分清是什么和不是什么。
同一个女孩相处就只和她一个睡觉。一次也不曾脚踏两只船,这方面还说得过去。可是一旦对方发一两句牢
骚,或以正理开导或醋劲大发或劝自己存钱或周期性轻度歇斯底里或谈起对未来的担忧,自己就挥手拜拜。认
为同女人交往的要点就是别留后遗症,一有什么啰嗦事出现赶紧逃之夭夭,而找到下一个女孩又从头周而复
始,以为这是一般人的常规活法。“跟你说石头君,假如我是女人而跟我这样自私自利的男人交往的话,我肯
定火冒三丈。”星野对石头说道,“如今回头看来,连我自己都这么想。可她们何苦容忍我那么长时间呢?叫
我这个当事人都百思莫解。”
“我搜集猫魂做的笛子,被活活切割开来的生灵的魂集中起来形成的笛子。对于被活活切割的猫们我也并非没
有恻隐之心,可是作为我不能不那样做。这东西是超越世俗标准的,不讲什么善、恶、爱、恨之类。所以也才
有这笛子。长期以来,制作它是我的天职,而我对这天职也的确完成得很好,算是恪尽职守。无须愧对任何人
的一生。娶妻、生子、做了数量充足的笛子。所以笛子再不做了。这可是仅在你我之间仅在这里才说的话 ——我准备用这里收集的所有笛子做一支更大的笛子,更大更强有力的笛子,自成一统的特大级笛子。我这
就要去制作这种笛子的场所。至于笛子在结果上究竟是善是恶,那不是我所决定的,当然也不是你,而取决于
我制作的场所和时间。在这个意义上我是个没有偏见的人,一如历史和气象,不带任何偏见。唯其没有偏见,
我才可以自成一统。
所以我几乎没有什么要教你的——什么这个这样做啦那个一定那样啦,最关键的是我们每一个人把自己融入
这里,只要这样做,就什么问题也不会发生。”“把自己融入?”“就是说你在森林里的时候你就浑然成为森
林的一部分;你在雨中时就彻底成为雨的一部分;你置身于清晨之中就完全是清晨的一部分;你在我面前你就
成了我的一部分。简单说来就是这样。”“你在我面前时你就浑然一体地成为我的一部分?”“不错。”
融入环境的自然需要时间的作用
她笔直地看着我,摸了一下发卡:“我既是我又彻头彻尾成为你的一部分是极为顺理成章的事,一旦习惯了简
单得很,就像在天上飞。”“你在天上飞?”“比如么。”她微微一笑。其中没有深意,没有暗示,纯属微笑
本身。“在天上飞是怎么回事,不实际飞一飞是不会真正明白的,对吧?一回事。”“反正是自然而然的、想
都不用想的事喽?”她点头:“是的,那是非常自然、温和、安谧、想都无须想的事。浑融无间。”
“我在久远的往昔扔掉了不该扔的东西。”她说,“扔掉了我比什么都珍爱的东西。我害怕迟早会失去,所以
不能不用自己的手扔掉。我想,与其被夺走或由于偶然原因消失,还不如自行扔掉为好。当然那里边也有不可
能减却的愤怒。然而那是错误的,那是我绝对不可扔掉的东西。”我默然。“于是你被不该抛弃你的人抛弃
了。”佐伯说,“嗳,田村君,你能原谅我么?”“我有原谅你的资格吗?”她冲着我的肩膀一再点头。“假
如愤怒和恐惧不阻碍你的话。”
如果我们没有记忆没有一切,我们会怎么做?
“我嘛,老伯,我是这样想的,”星野继续道,“往后每当遇上点儿什么,我大概都要这么想:若是中田这种
时候会怎么说,若是中田这种时候会怎么做。我认为这相当重要。就是说,在某种意义上中田的一部分日后也
将活在我的身上。说起来,我的确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容器,不过总比什么也不是强些吧。”
孤独赋予我们力量,或者回头
孤独赋予我们力量,或者回头
“我们兄弟为数不多的共同点之一就是这座深山小屋。”萨达以熟练的手势转动方向盘沿山路下山,“两人都
不时心血来潮到这小屋独自过上几天。”他推敲了一阵子自己刚才出口的语句,继续说道:“对我们兄弟来
说,这里是非常重要的场所,现在也同样。每次来这里都能得到某种力量,静静的力。我说的你可明
白?”“我想我明白。”“弟弟也能明白。”萨达说,“不明白的人永远不明白。”
顺从这个世界的力量
“有机会我教你。”他说,“当然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高知海岸的波浪极好,人也不多。冲浪这东西远比外
观有深意。我们通过冲浪学会顺从大自然的力量,不管它多么粗暴。他从T 恤口袋里掏出香烟叼在嘴里,用仪
表板上的打火机点燃。“那也是用语言说不明白的事项之一,是既非Yes 又非No 的答案里面的一个。”说
着,他眯细眼睛,向车窗外缓缓吐了口烟。“夏威夷有个叫BOWL① 的地方,撤退的波浪和涌来的波浪在那
里相撞,形成巨大的漩涡,像便盆里的水涡一样团团打转。所以,一旦被卷到那里面去,就很难浮上来。有的
波浪很可能让你葬身鱼腹。总之在海里你必须老老实实随波逐流,慌慌张张手刨脚蹬是什么用也没有的,白白
消耗体力。实际经历过一次,你就会晓得再没比这更可怕的事了。不过,不克服这种恐惧是不能成为一个合格
的冲浪手的。要单独同死亡相对、相知,战而胜之。在漩涡深处你会考虑各种各样的事,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同 ————① 意为“便盆碗”。死亡交朋友,同它推心置腹。
“我们大家都在持续失去种种宝贵的东西,”电话铃停止后他说道,“宝贵的机会和可能性,无法挽回的感
情。这是生存的一个意义。但我们的脑袋里——我想应该是脑袋里——有一个将这些作为记忆保存下来的小
房间。肯定是类似图书馆书架的房间。而我们为了解自己的心的正确状态,必须不断制作那个房间用的检索
卡。也需要清扫、换空气、给花瓶换水。换言之,你势必永远活在你自身的图书馆里。我看着大岛手中的铅
笔。这使我感到异常难过。但稍后一会儿我必须继续是世界上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至少要装出那种样子。我
深深吸一口气,让空气充满肺腑,将感情的块体尽量推向深处
有比重的时间如多义的古梦压在你身上。为了从那时间里钻出,你不断地移动。纵然去到世界边缘,你恐怕也
逃不出那时间。但你还是非去世界边缘不可,因为不去世界边缘就办不成的事也是有的。
“你做了正确的事情。”叫乌鸦的少年说,“你做了最为正确的事情。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得你那么好。毕
竟你是现实世界上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可是我还没弄明白活着的意义。”我说。“看画,”他说,“听风
的声音。我点头。“这你能办到。我点头。“最好先睡一觉。”叫乌鸦的少年说,“一觉醒来时,你将成为新
世界的一部分。不久,你睡了。一觉醒来时,你将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