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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瓦尔·赫拉利
156个笔记

◆ 序

信息技术和生物技术一旦携手,可能很快就会让数十亿人失业,同时破坏“自由”和“平等”这两个概念。大数据算法可能导致数字独裁,也就是所有权力集中在一小群精英手中,而大多数人不只是被剥削,还面临更糟的局面:如草芥般无足轻重。

生命的意义在今天究竟是什么?

◆ 第1章 理想的幻灭:从旧故事到新故事

1997年,美国总统克林顿甚至信心满满地指责中国“站在历史错误的一边”。

今天,几乎没有人能够再次信心满满地宣称中国共产党站在历史错误的一边。

自由主义的政治体系建立于工业时代,管理着由蒸汽机、炼油厂和电视机所构成的世界。但面对现在的信息技术和生物技术革命,自由主义政治体系就显得无力招架。

举例来说,未来的交易可能多半无须再使用本国货币甚至任何货币,国家将不可能再针对货币所得来收税

人类在过去已经学会如何控制外在世界,但对我们自己的内在世界多半无力掌控。我们知道怎样拦河筑坝,却不知道怎样阻止身体衰老;我们知道怎么设计灌溉系统,却不知道怎么设计大脑系统。如果有只蚊子在耳边嗡嗡扰人清梦,我们有办法杀死它;但如果有个想法回荡脑海令人难以成眠,我们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怎样才能“杀掉”这个想法。

也许在21世纪,平民主义者(populist,或“民粹主义者”)反抗的将不再是经济精英剥削人民,而是经济精英不再需要人民。而且平民主义者很可能会败下阵来,因为反抗“无足轻重”比反抗“剥削”困难许多。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自由主义学习了共产主义,于是扩大了同理的范围,开始在重视自由之外也同时重视平等。

看起来,这个组合似乎必将传遍全世界,克服一切障碍,打破一切国界,让人类变为单一、自由的全球社群。[插图]
然而,历史并未终结,而且经过斐迪南时期、希特勒时期和切·格瓦拉时期之后,我们发现自己来到了特朗普时期。但这一次,自由主义的对手并不像帝国主义、法西斯主义或共产主义一样有一套完整的意识形态,特朗普时期所散发的是浓浓的虚无主义。
20世纪的各项主要运动都对全人类有着愿景,可能是统一世界、发动革命或者民族解放。但特朗普并未提供这样的愿景,恰恰相反的是,他告诉大家:美国并不负责制定和推动任何全球愿景。同样,英国倡导脱欧的人士对于这个不再联合的王国可以说根本没什么计划,欧洲和世界的未来远远不在他们的设想范围之内。

其他的意识形态都能高谈阔论自身愿景,但寡头政治虽然手握权力,却无法真正以己为荣,而是多半会用其他意识形态作为自己的包装。

科技革命可能很快就会让数十亿人失业,并创造出一个人数众多的新无用阶级,带来现有意识形态无法应对的社会和政治动荡。

◆ 第2章 就业:等你长大,可能没有工作

现代社会一般认为,艺术与人类的情绪紧紧相连,艺术家引导着人类的心理力量,艺术的目的是让我们和自身的情绪有所联系,或者激发出新的感受。因此,当我们品评艺术的时候,通常就是看它对观众的情绪起了多大的作用。

新工作?
从艺术到医疗保健行业,许多传统工作将会消失,但其造成的部分影响可以由新创造出的工作抵消。例如,诊断各种已知疾病、执行各种常规治疗的全科医生,有可能被人工智能医生取代,这会省下很多经费,让医生和实验室助理得以进行开创性的研究,研发新药或手术方案。[插图]人工智能也可能以另一种方式协助人类创造新的工作:人类与其想赢过人工智能,不如把重点放在人工智能的维护和运用上。举例来说,因为无人机取代了飞行员,有些工作确实消失了,但同时在维护、远程控制、数据分析和网络安全等方面也创造出了许多新的工作机会。美国军方每派出一架“捕食者”(Predator)无人机或“死神”(Reaper)无人机飞越叙利亚,就需要有30人在幕后操作;至于收集完数据的后续分析则至少还需要80人。2015年,美国空军就曾经因为缺少足够的训练有素的人而面临无人操作无人机的窘境。[插图]

举例来说,因为无人机取代了飞行员,有些工作确实消失了,但同时在维护、远程控制、数据分析和网络安全等方面也创造出了许多新的工作机会。美国军方每派出一架“捕食者”(Predator)无人机或“死神”(Reaper)无人机飞越叙利亚,就需要有30人在幕后操作;至于收集完数据的后续分析则至少还需要80人。2015年,美国空军就曾经因为缺少足够的训练有素的人而面临无人操作无人机的窘境。

这样说来,2050年的就业市场的特点很可能在于人类与人工智能的合作,而非竞争。从警务到银行等各个领域,“人类+人工智能”的表现都能超越单纯的人类或单纯的计算机。

千百年来,国际象棋一直被认为是人类智慧的绝顶展现。但AlphaZero只花了4个小时,完全没有任何人类指导协助,就从一无所知变成创意十足的大师。

因此,创造新的工作、让劳动者接受再培训而重新就业,并不是能够一劳永逸的方法。人工智能革命不会是一个单一的分水岭,可别以为在这之后就业市场就会达到新的平衡状态。相反,破坏只会像雪崩般扩大。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认为自己能够一辈子都做同一份工作。而到了2050年,别说同一份工作,就连同一个专业领域也不太可能让人待一辈子。

由于现代文明的破坏力过于惊人,人类实在禁不起更多的测试失败、世界大战或血腥革命。现代如果测试失败,可能导致的就是核战争、基因工程怪物或生物圈的彻底崩溃。所以,我们只能比面对工业革命时做得更好才行。

可能的解决方案分为三大类:如何避免工作消失;如何创造足够的新工作;就算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消失的工作还是远远多于新创造的就业机会,该怎么办?

如果就算我们付出一切努力,还是有相当比例的人口被挤出就业市场,那么我们将不得不寻找新的模式,来面对“后工作社会”、“后工作经济”和“后工作政治”等种种议题。

只要两家公司不断互相交易,就能不断成长扩张到银河系的彼端。它们只要有机器人和计算机就行了,根本不需要人类作为消费者。

还有一种做法,政府可以提供全民基本服务,而非全民基本收入。换言之,政府不是直接给钱让人乱花,而是提供免费的教育、医疗保健、交通等服务。事实上,这就是共产主义描绘的愿景。

但无论你选择哪个天堂,真正的问题还是在于“全民”与“基本”的定义。

从纯粹的生物学角度来看,智人每天只需要1500~2500卡路里热量就足以存活。

智人本来就不是一种会满足于现状的动物。他们的快乐很少取决于客观条件,而多半取决于自身的期望。

要真正实现其目标,全民基本收入和服务还必须搭配让人民有些有意义的目标,从体育到宗教,等等。讲到要在“后工作世界”过着幸福满足的生活,或许到目前为止最成功的实验方案出现在以色列:有大约50%的极端正统派男性犹太教徒从不工作,把生命都奉献给研读宗教经典、进行宗教仪式。

早在“全民基本收入”这种说法出现之前,犹太教就已经抢先一步。

国家迟早会无法应对这么多的无业人口,让极端正统派不得不去上班。但事情可能正好相反。随着机器人和人工智能把人类赶出就业市场,极端正统派犹太人有可能会变成未来的楷模,而不是过去的化石。并不是说每个人都要变成正统派犹太教徒、上犹太初等学校、研读《塔木德》,但对所有人来说,对于意义、对于社群的追求,将有可能变得比对工作的追求更为重要

数字独裁

◆ 第3章 自由:数据霸权与社会公平

第3章
自由:数据霸权与社会公平
就自由主义看来,人类的自由是最重要的价值,所有权力都来自个人的自由意志,表现在每个人的各种感受、欲望和选择之中。在政治上,自由主义相信“选民能做出最好的选择”,所以它赞成民主选举。在经济上,自由主义相信“顾客永远是对的”,所以它拥抱自由市场的原则。而在个人方面,自由主义鼓励每个人“聆听内心的声音,随心所欲”,只要不侵犯别人的自由就行。于是,人权便将这种个人自由的概念奉若神明。
在西方的政治论述中,“自由主义者”(liberal)的用法有时候比较狭义且偏颇,特指支持同性婚姻、枪支管制、堕胎等特定议题的人。然而,就算是所谓的保守派,其实也会接受广义的自由主义世界观。特别是在美国,共和党人和民主党人都该偶尔停战一下,想想彼此不是都同意人权、自由选举和司法独立之类的基本原则吗?

不就是媒体操纵吗?

这种对“心”的依赖,可能就是自由民主的致命弱点。一旦有人研发出相关技术,能够攻入并操纵人心,民主政治便将成为一场情感丰沛的木偶戏。

这种对“心”的依赖,可能就是自由民主的致命弱点。一旦有人研发出相关技术,能够攻入并操纵人心,民主政治便将成为一场情感丰沛的木偶戏。

然而很快,权威的来源可能再次改变:从人类转到算法。在过去,神的权威是靠宗教神话建立的,人的权威是靠自由主义这套故事建立的。至于即将到来的技术革命,则可能建立起大数据算法的权威,同时完全推翻关于个人自由的信念。

如果我每天遇到的各种机构、企业和政府都能了解甚至操纵过去我以为没有外人可进入的内心世界,我大概也就不会再以为自己有自由意志这种东西。

而当政府和企业都能够成功进入我们这套人体操作系统时,人类就将面临铺天盖地的种种精准操纵、广告和宣传。到时候,要操纵我们的观点和情绪将非常简单,于是我们也不得不依赖算法来反制,就像飞行员一旦因为眩晕而产生空间迷向,就不能再相信自己的感官,而必须全然相信仪器。

今日的“真相”,已经是由谷歌搜索排名最靠前的结果来定义。

但随着人类越来越依赖人工智能来做决定,这种对生命的观点会发生怎样的改变?现在我们只是信赖由网飞来推荐电影,由谷歌地图来决定该往左还是该往右。然而,一旦我们开始交由人工智能来决定要读什么专业、在哪里工作、和谁结婚,人类的生命就不再是一场决策大戏了。民主选举、自由市场,这些机制将会失去意义,而且大多数宗教和艺术品也是如此。

我们有什么理论模式,能把这种生活说出个道理?
随着权威从人类转向算法,世界可能不再是一个自主的、人们努力做出正确选择的剧场。相反,我们可能会认为整个宇宙就是一个数据流,每个有机体不过是一套生化算法。至于人类在这个宇宙中的任务,则是打造一套无所不包的数据处理系统,然后与系统融为一体。其实,我们现在就已经像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芯片,装在一个大到没有人真正理解的数据处理系统之中。以我本人为例,我每天都要通过电子邮件、推文和各种文章吸收无数的数据,处理这些数据之后,又要通过更多的电子邮件、推文和文章,传回新的资料。我真的不知道这世界上一切的背后有什么宏观的架构,我所产出的数据将如何与其他几十亿人或计算机产生的数据连接。很遗憾,我没有时间找出答案,光是回信就已经让我焦头烂额。
汽车也懂哲学
有人可能会提出异议,认为重要的决策通常涉及道德因素,而算法不懂道德,所以我们永远不会把重要的决定交给算法去处理。

或许特斯拉只要把烫手山芋丢给市场就行,直接生产两款自动驾驶汽车:特斯拉“利他”款和特斯拉“自我”款。遇到紧急状况的时候,“利他”款会为了整体利益而牺牲主人;“自我”款则会不顾一切保护主人,撞死两个小孩也在所不惜。至于消费者,则可以根据自己偏好的哲学观来选车。这样一来,如果多数人买了特斯拉“自我”款,你也不能怪特斯拉。毕竟,顾客永远是对的。

你真的想要做这个选择吗?想想看,如果真选了其中某个选项,家里人会不会和你大吵一架?
所以,是不是该由国家介入,规范市场,直接制定一套所有自动驾驶汽车都必须遵守的伦理准则?肯定会有某些立法者兴奋不已,毕竟终于有机会写出真的大家都会乖乖遵守的法律了。但也有某些立法者会深感不安,因为这背后代表的是要负起前所未有甚至是极权主义的责任。毕竟在历史上,幸好法律的实施必然有其局限性,也就能制衡立法时的种种偏见、错误和过度。各种反同性恋、反亵渎神祇的法律都从未全面实施,实在是非常幸运。而看着政治人物时不时地犯错,我们是否真的希望有这样一套制度系统,会把他们的决定彻底贯彻,像重力一样无所不在?
数字独裁
很多人之所以害怕人工智能,是因为他们不相信人工智能会一直听话顺从。已经有太多描写机器人反抗人类主人,在大街上四处乱窜、恣意屠杀的科幻小说和电影。

然而,机器人可能带来的问题其实恰恰相反。我们是该害怕机器人,但原因是它们永远只会服从主人,绝不反抗。

但也先别急着研发和部署机器人杀手。我们不能忘记,机器人的表现一定是其内置程序代码的反映及放大。如果程序代码规定要有所克制、立意良善,机器人的表现就会远远优于一般人类士兵;然而,如果程序代码规定要冷酷无情、赶尽杀绝,结果就会是一场灾难。机器人真正的问题并不在于它们的人工智能,而是那些人类主人天生的愚蠢和残酷。

会造成危险的不只是机器人杀手,监控系统同样有风险。在好政府的手中,强大的监控算法可以是人类历史上发生过的最大的好事。然而,同样一套大数据算法也可能养出未来的“老大哥”,最后出现奥威尔笔下的那种监控政权,所有人无时无刻不遭到监控。

巴勒斯坦人看起来好像占有约旦河西岸的一些城镇和村庄,但其实以色列人控制着那里的天空、电波和网络空间。所以虽然西岸巴勒斯坦人口有大约250万,但只要用少得惊人的以色列士兵,就可以有效控制那里。

如果被歧视的是某个群体(例如妇女或黑人),这些群体能够组织起来,抗议他们集体遭到歧视。然而,现在算法歧视的有可能就是你这个人,而你完全不知道原因。有可能是你的DNA、你的过去或者脸谱网账号上有些什么,引起了算法的注意。算法歧视你,并非因为你是个女性或黑人,而是因为你就是你。就是有些什么关于你的特质,算法不喜欢。你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特质,就算你知道,也找不到人和你一起大声抗议,因为没有其他人会遇到与你一样的偏见,只有你。到了21世纪,除了过去的集体歧视之外,我们可能还要面临日益严重的个人歧视问题。

我们会越来越依赖算法为我们做决定,但算法并不太可能开始有意识地操纵人类。事实上,它们不会有任何意识。

但实际上,并没有理由相信人工智能会获得意识,因为智能和意识是天差地别的两种概念。

提高智能的路其实有好几条,其中只有一条需要靠意识。就像飞机不用发展出羽毛,但飞行速度却比鸟更快,计算机也不用发展出哺乳动物所需要的感受,就能比哺乳动物更会解决问题。

这里的危险在于,如果我们太注重发展人工智能而又太不注意发展人类的意识,那么计算机有了极先进的人工智能之后,可能只会增强人类的“自然愚蠢”。

在此,人类就像是其他经过驯化的家畜。例如我们培育的奶牛,性情温顺,乳量惊人,但在其他方面远远不及其野生祖先,没那么灵活,没那么好奇,也没那么懂得变通。我们现在也正在培育一种驯化的人类,产生的数据量惊人,而且能够像海量数据处理装置中的高效芯片一样运转,然而这些“数据牛”绝对称不上是发挥了人类的最大潜能。

大多数人类的痛苦将不再是受到剥削,而是更糟的局面:再也无足轻重。

◆ 第4章 平等:谁该拥有数据

等到出现了延长生命、让身体和认知能力再升级的全新疗法,而这一切的代价又极度昂贵,可能就是人类整体分裂出生物种姓的时刻。

就中期来看,这一大批数据可能带来一种全新的商业模式,而第一个受影响的就是广告业本身。这种新商业模式的基础是将权力从人类转移到算法手中,包括选择和购买商品的权力。一旦开始由算法为我们选择、购买商品,广告业就会崩溃。

一般人会发现很难抗拒这种过程。至少在目前,人们都还很乐于放弃自己最宝贵的资产(他们的个人信息),以换取免费的电子邮件服务和可爱的猫咪影片。这有点儿像非洲和美洲的原住民部落,不经意间就把整个国家卖给了欧洲某国,换来各种颜色的珠子和廉价饰品。

所以,我们要呼吁所有律师、政治家、哲学家甚至诗人,好好注意这项难题:如何规范数据的所有权。这可能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政治问题。

◆ 第5章 社群:人类身体的价值

不幸的是,在过去两个世纪,各种亲密的社群确实正在瓦解。于是,虽然整个地球连接得更加紧密,但每个人的生活却比过去更加孤独,许多社会和政治纷扰归根结底都是起源于此。

脸谱网的社群愿景或许是第一次有人明确进行这样的尝试,即运用人工智能在全球推动集中规划的社会工程。因此,脸谱网的社群愿景成了非常重要的测试案例。

一发生什么有趣的事,脸谱网用户就会下意识地拿出智能手机,拍照、发帖、等着有人点赞。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几乎不会注意自己到底有何感受。事实上,他们的感受越来越来自网络上的响应。

然而一旦与身体失去联系,日子就肯定无法过得开心。只要你在自己的身体里感觉不自在,在这个世界上就不可能自在

脸谱网和其他在线巨头常常把人类看成一种视听动物:只有两只眼睛、两个耳朵,连着十根手指、一个屏幕,当然还有一张信用卡。

◆ 第6章 文明:世界的大同

根据这种论点,人类一向就分成不同的文明,不同文明的成员会有不同的世界观,无法兼容。有了这些不兼容的世界观,文明之间的冲突也就不可避免。就像在自然界,不同物种依照自然选择的无情法则,为生存而战,所以纵观历史,文明之间一再发生冲突,唯有适者能够幸存、讲述故事。

有一点格外讽刺,我们看到居然是像奥巴马这样信仰基督教的领导人站了出来,想要教教像巴格达迪这样自称为“穆斯林”的人,到底什么是穆斯林。[插图]各方激烈争论伊斯兰文明的本质是什么,但这根本毫无意义。伊斯兰文明没有一定的DNA,只要是穆斯林创造的,就是伊斯兰文明。[插图]
德国人和大猩猩
人类群体和动物物种之间的差异更大。物种常常会分裂,但从来不会融合。大约700万年前,黑猩猩和大猩猩的祖先本来是同一个物种,后来才分裂成两个族群,各自演化。物种一旦分裂,就没有回头路了。由于不同物种交配所生的后代不具繁殖能力,因此物种永远不会融合。大猩猩无法与黑猩猩融合,长颈鹿无法与大象融合,狗也无法与猫融合。
人类部落则常常随着时间不断聚集成越来越大的群体。现代德国人是由撒克逊人、普鲁士人、施瓦本人(Swabian)和巴伐利亚人融合而成的,而这些人在不久之前还水火不容。

比起贸易伙伴,人们更关注的其实是敌人。美国每拍一部电影来介绍中国台湾,大概就会拍50部电影来介绍越南。

实在很凑巧,全世界每个国家的国歌都遵守同样的模式。几乎所有国歌都是管弦乐曲,曲长也都只有几分钟,绝不会是曲长20分钟,还限定只能由专门的世袭祭司阶级来吟唱。就连沙特阿拉伯、巴基斯坦和刚果(金)这样的国家,也已经采用西方音乐惯例来谱写国歌。

“伊斯兰国”占领叙利亚和伊拉克的大片国土后,杀害了数万人,炸毁了历史遗迹,推倒了雕像,有系统地毁掉了过往政权和西方文化影响的符号象征。但当“伊斯兰国”的士兵走进当地银行,看到美元上有美国总统的肖像、用英文写着赞颂美国政治与宗教理想的语句时,却不会烧毁美国的这一象征。因为美元超越了政治和宗教分歧,得到了世界的广泛认可。虽然美元本身没有价值(不能拿来吃,也不能拿来喝),但全世界对于美元和美国联邦储备银行的信心如此坚定,就算是宗教激进派、墨西哥毒枭和专制统治者也能志同道合。

◆ 第7章 民族主义:无法解决全球性问题

第7章
民族主义:无法解决全球性问题
既然现在人类已经构建共同的文明,面对共同的挑战和机会,为什么英国、美国、俄罗斯和许多其他群体却走向孤立?回归民族主义,是否能真正解决全球化世界面临的前所未有的问题,还是只是逃避现实,到头来会让人类和整个生物圈陷入灾难?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消除一个普遍的误解。与一般人所认为的不同,民族主义并不是人类心理自然而永恒的一部分,也并非根植于人类生物学。的确,人类是一种社会性动物,有对群体忠诚的基因。但几十万年前,智人及其原始祖先的生活形态是小型、亲密的社群,人数不超过几十人。所以,人类很容易对小型、亲密的群体(如小部落、步兵连、家族企业)产生忠诚感,但要让人类对几百万个陌生人产生忠诚感是不自然的。这样大规模的忠诚在近几千年才出现(从进化论的角度看,几乎就是昨天早上的事),而且需要社会建设的巨大努力。

其实,在今天,约翰逊在《雏菊》广告里提出的问题的意义比在1964年更为重大。我们要创造的世界,是要让所有人能够一起生存,还是要让所有人都落入黑暗?美国的特朗普、英国的特雷莎·梅、俄罗斯的普京、印度的莫迪等人诉诸国家情感,是能够拯救世界,还是只是逃避现实,不想面对棘手的全球问题?
核挑战
让我们先谈谈人类熟悉的克星:核战争。《雏菊》广告于1964年播出,当时古巴导弹危机才过去两年,核毁灭是一个近在眼前的威胁。无论专家,还是一般大众,都担心人类的智慧不足以避免这场浩劫,也觉得冷战升温只是时间问题。但事实上,人类成功地处理了这场核挑战。美国、苏联、欧洲和中国改变了行之千年的地缘政治,让冷战在几乎没有流血的情况下结束,建立了新的国际主义世界秩序,人类进入前所未有的和平时代。

2018年1月,就有一个足以由小见大的例子,美国对外国制造的太阳能板和太阳能设备征收高达30%的关税,宁可拖延转换再生能源的时间,也要保护美国的太阳能设备生产者。[插图]
原子弹是一个明显且直接的威胁,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相较之下,全球变暖的威胁比较模糊,来得也比较慢。因此,每当长期的环境考虑必须牺牲短期利益的时候,民族主义者常常会把当下的国家利益放在首位,之后再考虑环境问题,或者直接把问题留给其他国家的人。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根本就否认这个问题的存在。气候变化的怀疑论者往往都是右翼民族主义者,这并非巧合。我们很难看到左翼人士发推文声称“气候变化是某国的骗局”。由于全球变暖问题无法从国家立场找出答案,因此一些坚持民族主义的政治人物宁可认定这个问题根本不存在。[插图]
科技挑战
出于同样的原因,民族主义者也很难处理21世纪的第三大威胁:破坏性创新造成的科技颠覆。

人人都同意我们应该避免核战争和生态崩溃,但如果讲到要用生物工程和人工智能来升级人类,创造新的生命形式,就会众说纷纭。如果人类无法制定并执行全球公认的伦理准则,科学怪人满街跑将为时不远。

核战争、生态崩溃和科技颠覆,这三个问题中的每一个都足以威胁人类文明的未来。如果它们交织在一起,更有可能因为互相促进、彼此结合,让人类面临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

共同的敌人是让世界形成共同身份认同的最佳催化剂,人类现在至少有三个这样的共同敌人:核战争、生态崩溃、科技颠覆。但如果即便面对这些共同威胁,人类仍然选择坚持对自己国家的忠诚高于一切,最后的结果可能远比1914年和1939年惨烈。

一个人确实能够也应该同时忠于其家人、邻居、专业及国家,那么为什么不把全人类和地球也加到这个清单里?确实,如果许多对象都需要你的忠诚,冲突就难以避免,但谁说生活很简单呢?勇敢面对吧。

◆ 第8章 宗教:神祇只是为国家服务

现在,它们有过好几次机会,但如果说现代经济就像一栋大楼,那么宗教对它唯一的改变大概就是重新刷漆,再在屋顶装一个大大的十字架、新月、大卫之星或“唵”的标志。

身份认同问题:沙地上不可跨越的那条线

所以到了21世纪,虽然宗教无法带来雨水,无法医治疾病,也无法制造炸弹,但能用来判断谁是“我们”,谁又是“他们”,哪些是我们该医治的目标,哪些又是我们该轰炸的对象。

为此,日本推崇本土的神道教,作为日本身份认同的基石。事实上,日本这个国家重新改造了神道教。传统的神道教是信奉各种神灵鬼怪的泛灵信仰,每个村庄、寺庙都有自己偏好的神灵及地方习俗。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日本创造了官方版本的神道教,同时打压了许多地方传统。日本当时的精英分子筛选并采用了欧洲帝国主义的想法,使官方的“国家神道”融合了再现代不过的国家和种族观念。另外,只要有助于巩固国家忠诚,佛教、儒学或武士封建习俗元素一律采纳。最重要的一点,国家神道的最高原则就是要崇敬日本天皇,认为天皇是一位永生神(living god),是天照大神的直系后裔。

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今天许多国家都同样在学习日本:一方面,运用现代化共同的工具和架构;另一方面,也依靠传统宗教来维护自己独特的国家认同。

国家神道在日本的角色,多少像东正教在俄罗斯、天主教在波兰、伊斯兰什叶派在伊朗、伊斯兰瓦哈比派在沙特阿拉伯,以及犹太教在以色列的角色。

(宗教)如同婢女,侍奉着民族主义

◆ 第9章 文化认同:开放与宽容

为了把事情说清楚,或许可以把移民比作一项协议,协议内容包括以下三项条款:
第一条:东道国允许移民进入。
第二条:作为回报,移民至少必须接受东道国的核心规范和价值观,甚至需要放弃自己原有的某些传统规范和价值观。
第三条:如果移民同化到一定程度,就会慢慢成为东道国平等且正式的一员,这时“他们”也就成为“我们”。

讨论一:移民协议的第一条只说了东道国允许移民进入,但这究竟是一种责任,还是一种施舍?

许多国家会对非法移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愿意引进短期外国劳动力,就是为了利用外国人的干劲、才能和廉价的劳动力。但接下来,这些国家却拒绝让这些人的地位合法化,说自己不愿意接收移民。

长远来看,这可能会使社会出现阶级分化,公民属于上层阶级,剥削着无权无势处于下层阶级的外国人。今天,卡塔尔和其他几个海湾国家的情况正是如此

由于支持移民主义的人认为人类有权根据自己的意愿迁徙到另一个国家,且东道国有接收义务,所以一旦这样的迁徙权遭到侵犯,东道国不履行接收义务,他们就会燃起熊熊的道德怒火。听到这种想法,反移民主义者则会瞠目结舌。他们认为移民是一种特权,接收是一种怜悯。不过只是因为拒绝外国人进入自己的国家,就成了种族主义或法西斯主义了吗?
当然,即便允许移民是一种怜悯而非义务,等到移民在东道国逐渐落地生根,东道国也得对他们及其后代承担各种责任。所以,今天,美国的反犹太主义者说,“我们在1910年帮了你的曾祖母一个大忙,让她进入这个国家,所以我们现在想怎样对你都行”,这是绝对说不通的。
讨论二:移民协议的第二条提到,当移民获准入境后,有接受当地文化的义务。那么,接受程度有多大?如果移民从父权社会来到自由社会,就得成为女权主义者吗?如果原本的社会笃信宗教,现在就得接受世俗的世界观吗?传统的服饰规范和饮食禁忌都要全部被抛弃吗?

当欧洲接收了太多来自中东的移民时,最终就会变成中东的模样。

欧盟人口总数高达5亿,要接收(或拒绝)100万难民应该不是难事。

这就好像你拿了一颗澳大利亚尤加利种子,种在了法国。从生态学的角度来看,尤加利是一种入侵物种,需要经过许多世代,植物学家才会将它们重新归类为欧洲本土植物。但对于每棵生长于法国的树来说,当然觉得自己就是一棵法国树。如果不用法国的水去灌溉,它就会枯萎。如果把它挖出来,会发现这棵树已经深深扎根于法国的土壤中,和当地的栎树和松树别无二致。

讨论四:除了以上所有关于移民协议的定义问题之外,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这种协议到底能不能执行。双方真的会履行义务吗?

为了不受固有偏见的影响,且让我们虚构两个国家:冷国和热国。这两个国家在文化上有许多不同,其中包括对人际关系的态度,以及处理人际冲突的方法。冷国的人从小就被教导,如果在学校、公司甚至在家里和别人发生冲突,最好忍让,千万别大吼大叫、表达愤怒或与对方针锋相对,怒火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最好控制自己的情绪,让双方冷静下来,并尽量离那个人远一点儿。如果不得不联系,就保持礼貌、长话短说,并避免敏感问题。
相较之下,热国的人从小就被教导要把所有冲突表现出来。遇到冲突的时候千万别憋着,也千万别压抑。要把握机会,第一时间把情绪表达出来,可以生气,可以大吼大叫,要让对方明确知道你的感受。只有像这样诚实又直接,才能让双方一起解决问题。宁可今天吼一吼,也不要让问题拖好几年。尽管正面冲突绝不会愉快,但事后会觉得好多了。

◆ 第三部分 绝望与希望

[插图]
第三部分
绝望与希望
虽然各式挑战前所未有、各方歧异激烈紧张,但只要我们控制恐惧的程度、虚心面对自己的想法,必能成功应对。

◆ 第10章 恐怖主义:切忌反应过度

所以,恐怖分子其实就像一只苍蝇,想要摧毁一家瓷器店。苍蝇力气那么小,连一只茶杯都动不了,怎样才能如愿?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头公牛,飞进它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让这头公牛因恐惧和愤怒而发狂,在瓷器店里横冲直撞。这正是“9·11”事件后的情景,恐怖主义分子刺激了美国这头公牛在中东这家瓷器店横冲直撞。现在,恐怖分子在一片废墟之中怡然自得。其实,世界上像美国这样容易发怒的公牛实在不少。

但为什么公共记忆印象更鲜明的是他们摧毁了两栋民用建筑,造成了股票经纪人、会计师和文员的伤亡?
原因就在于,五角大楼是一座相对低矮而不起眼的建筑,但世界贸易中心是纽约的两座高大的标志性建筑,它们倒塌下来会营造出逼人的视听效果,绝对让人永生难忘,挥之不去。由于我们下意识地知道恐怖主义袭击就是一场戏,因此重点不在于它如何影响社会实际,而是如何影响人的情绪。
正如前文提到的恐怖分子的角色扮演,如果想要打击恐怖主义,就该学学戏剧节目制作人,而非军队将领。最重要的是,想要有效打击恐怖主义,就必须先认清这样一个事实:恐怖分子所做的任何事都不可能打败我们,唯一可能打败我们的,就是我们因为恐怖主义的挑衅而过度反应。
恐怖分子其实是在执行一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手上没有军队,却想用暴力来改变政治权力的平衡。为达到目的,恐怖分子就会向政府提出一个不可能的挑战:要政府证明自己可以随时随地保护所有公民免遭暴力侵害。

恐怖分子所做的任何事都不可能打败我们,唯一可能打败我们的,就是我们因为恐怖主义的挑衅而过度反应。

这就像往大空瓶里丢一枚小硬币,会发出很大的噪声。

正是因为每个人的内心恐惧,才让媒体不断报道恐怖主义,让政府对恐怖主义反应过度。
恐怖主义能否得逞,就看我们怎么反应。如果我们允许自己的想象力落在恐怖分子掌握之中,并对自己的恐惧反应过度,恐怖主义就会得逞;如果我们把自己的想象力从恐怖分子手中救出来,并以安定冷静的态度来面对恐惧,恐怖主义就会失败。
当恐怖分子拥有核武器
前述分析适用于过去两个世纪以来的恐怖主义,也适用于今天纽约、伦敦、巴黎和特拉维夫街道上的恐怖主义。然而,如果恐怖分子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不仅恐怖主义的本质,就连国家和全球政治的本质都将发生巨变。如果仅是由一小撮狂热分子构成的小规模组织,就能摧毁整座城市、屠杀数百万人口,全球就不会再有任何公共领域可以幸免于政治暴力。
因此,虽然现在的恐怖主义多半只是做戏,但未来的核恐怖主义、网络恐怖主义或生物恐怖主义威胁将更为严重,政府也必须做出更强烈的回应。

◆ 第11章 战争:永远不要低估人类的愚蠢

以色列似乎也了解,到21世纪,最成功的策略就是作壁上观,让其他人为自己打仗。

俄罗斯一直遵守着校园霸凌的潜规则:“要打就挑最弱的,而且别打得太狠,免得老师出手。”

更重要的是,普京统治下的俄罗斯缺乏能够放诸四海的意识形态。

当然,如果有人真的找出在21世纪发动成功战争的公式,那么地狱之门可能会立即敞开。正因为如此,俄罗斯在克里米亚的成功就成了一个特别可怕的预兆。我们希望这只是一个例外。

在20世纪30年代,日本的将领、经济学家和新闻工作者都认为,如果无法夺下朝鲜、中国东北和沿海地区,日本经济注定会陷入停滞。他们都错了,事实上,日本著名的经济奇迹是在日本输掉了所有对其他国家的侵略战争之后才开始的。

◆ 第12章 谦逊:地球不是绕着你转

第12章
谦逊:地球不是绕着你转
大多数人都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自己的文化是人类历史的关键。许多希腊人相信历史始于荷马、索福克勒斯(Sophocles)和柏拉图,也相信所有重要的想法和发明都诞生于雅典、斯巴达、亚历山大或君士坦丁堡。在中国,民族主义者会提出不同看法,认为历史是从黄帝和夏商开始,而且不管西方、伊斯兰或印度有什么成就,与中国文明相比都显得有些苍白。
印度本土主义者才不相信中国这一派自夸,他们相信就连飞机和核弹都是由印度先贤发明的,什么孔子或柏拉图都只能瞠乎其后,爱因斯坦和莱特兄弟则更不用说。举例来说,你可知道是玛赫西·巴德瓦杰(Maharishi Bhardwaj)发明了火箭和飞机;维什瓦米特拉(Vishwamitra)不但发明,甚至还发射过导弹;阿查里雅·坎纳德(Acharya Kanad)是原子理论之父;而且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Mahabharata)早就精确地描述过核武器?

◆ 第13章 神:不要妄称神的名

这种宇宙奥秘的神,最基本的特征就是我们没办法真的对他有什么具体描述。这种神属于哲学家,每当我们夜晚坐在篝火边,仰望夜空,思索人生意义的时候,我们所谈的神就是这一种。

道德的重点并不是“遵守神圣的诫命”,而是要“减少痛苦”。所以,想让自己是个有道德的人,不需要相信任何神话或故事,只要好好了解“痛苦”的深义就行。如果你真的明白某个行为会给自己或他人造成不必要的痛苦,自然就不会去做。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黄金守则。

◆ 第14章 世俗主义:面对你的不完美

第14章
世俗主义:面对你的不完美
世俗主义究竟是什么意思?有人会说,世俗主义就是否认宗教,所以定义世俗主义的时候,就是看这些人不相信什么、不去做什么。这样说来,所谓世俗主义就是不信神也不信天使,不去教堂也不进神庙,不行仪礼也不做仪式。若是如此,世俗主义的世界似乎就是一片空洞、虚无,与道德无关,像一个空箱子,等着装些什么进去。
然而,很少有人会像这样从负面来定义自己的身份。自称世俗主义者的人,对世俗主义有一种截然不同的看法。对他们来说,世俗主义是非常正面积极的世界观,它有一套连贯一致的价值准则,而不只是在反对这个或那个宗教。事实上,许多世俗主义的价值观在各个宗教传统里也同样适用。有些宗教教派坚称他们拥有所有的智慧与善良,但世俗主义的主要特征之一就在于没有这种想垄断一切的念头。世俗主义并不认为道德和智慧是在某个时间和某个地点从天而降的,而认为它们是由所有人类自然传承而成。

重视真相、重视同情,带出了世俗主义所看重的第三点:平等(equality)。

如果没有思考、调查及实验的自由(freedom),我们就不可能寻求真相,走出痛苦。因此,世俗主义珍惜自由,不会把至高的权威加诸任何特定的文本、机构或领导者,让他们判断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正确。

最后一点,世俗主义重视责任(responsibility)。

如果用极简的负面定义,即“世俗主义不信神”,那么斯大林绝对是世俗主义者。但如果用正面定义,也就是“世俗主义拒绝所有不科学的教条,致力于追求真相、同情和自由”,那么斯大林显然不是。斯大林让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没有神却极端教条主义的“斯大林主义”宗教,而他就是该教的先知。

但面对超人类、生化人和超高智能计算机等议题,它却显得措手不及。曾经,种种人权运动对抗着宗教偏见和人类暴君,精彩的论点攻守有据;现在,它要对抗的是过度的消费主义和科技乌托邦,就显得无力招架。
看到自己的阴影
世俗主义并不是斯大林主义者那样的教条主义,也不是西方帝国主义所造成的苦果或者工业化的失控。然而,世俗主义确实仍须负起部分责任。各种世俗主义的运动和科学机构提出的承诺让几十亿人为之着迷,以为这些能让人类更完美,并利用地球慷慨的恩惠为人类这个物种带来利益。然而,这些承诺虽然克服了瘟疫和饥荒,但也带来了劳改营,造成了冰盖融化。或许有人会说,这都是因为人们误解并扭曲了世俗主义的核心理想,玩弄了科学的真正事实。说的绝对没错,然而所有能够发挥影响的运动都有这种问题。

每一种宗教、意识形态和信条都会有自己的阴影,而无论你遵守的是哪一种信条,都该看到自己的阴影,避免自己天真地相信“我们不会这样”。

◆ 第15章 无知:你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少

在过去几个世纪里,自由主义对“理性人”赋予无比的信任,认为个人是独立的理性能动者,而现代社会也是以这种只存在于神话想象中的生物为基础。

人类很少真的自己思考,而是以群体为单位来思考。英语谚语有云:要养活一个孩子,得靠全部落的共同努力。要发明工具、解决冲突或治愈疾病,也是一样的道理。没有人具备兴建大教堂、制造原子弹或飞机所需的一切知识。智人之所以能够胜过所有其他动物并成为地球的主人,靠的不是个人的理性,而是能够群体思考的这种独特能力。

多数政治领导人和商业巨擘永远在赶日程,但如果想深入研究一些问题,就需要很多时间,特别是需要有浪费时间的特权。你需要试试那些看来可能无法前进的路,走走那些好像是此路不通的胡同,为怀疑和无趣保留空间,让各种想法的种子慢慢萌芽、绽放。如果你没有可以浪费的时间,就永远找不到真相。

因此,巨大的权力就像一个黑洞,会让周围的空间扭曲,而且越接近它,扭曲程度就越大。

◆ 第16章 正义:人类的道德困境

第16章
正义:人类的道德困境
一如其他所有感受,人类的正义感也是从远古进化而来的。几百万年的进化过程形成了人类的道德,很适合处理小型狩猎采集部落中的各种社交和伦理问题。如果我和你一起去打猎,我抓到一只鹿,而你空手而归,我该与你分享猎物吗?如果你去采蘑菇,满载而归,但只是因为我比你强壮,我就可以把所有蘑菇抢走吗?如果知道你打算暗杀我,我可以先发制人,在暗夜里一刀划过你的喉咙吗?[插图]
如果只看表面,人类虽然从非洲大草原走到了都市钢筋水泥的丛林,情况似乎并没什么改变。有人可能会认为,我们今天面临的叙利亚内战、全球不平等、全球变暖等问题,只是将过去问题的规模放大了而已。然而这种认识是错误的。规模本身就是个问题,而且从正义的观点(一如其他许多观点)来看,人类已经很难适应现在的这个世界。
这里的问题并不在于价值观。21世纪的公民无论有宗教信仰,还是相信世俗主义,都抱持着许多价值观,而真正的问题在于如何在这个复杂的全球化世界里实现这些价值观。

面对规模如此庞大的道德问题,人类为了理解和判断,有下列4种常用的方法。第一是缩小问题规模:把叙利亚内战想象成两个人在打架,一个是阿萨德政权,一个则是反抗分子,一个是好人,一个是坏人。这样一来,整个复杂的冲突历史就被缩小成一个简单明了的事件。
第二是把重点集中在某个感人的故事,用它来代表整个冲突事件。如果你搬出一套精确的统计数字,想要向大众解释事情有多复杂,大众只会失去兴趣,但如果搬出某个孩子的辛酸故事,不但能赚人热泪,叫人血脉偾张,还能让人误以为自己一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很多慈善机构长期以来对此再熟悉不过。例如,有一项实验,请民众捐款救助一名来自马里的7岁贫困小女孩,她的名字叫萝琪亚,许多人被她的故事打动,打开了心门,也打开了钱包。然而,如果研究人员除了告诉你萝琪亚的故事,还用统计资料指出非洲普遍的贫困问题,这时受访者突然就变得比较不愿意出手相助了。另一项研究,则是请人捐款给1位或8位病童。在只有一位病童的情境中,民众捐的钱更多。
要应对大规模道德问题,第三种方法是编出各种阴谋论。想知道全球经济究竟如何运作,并且是好还是坏吗?这太难了。不妨换个方式,想象有20位亿万富翁在背后操纵,控制了媒体,发动了战争,一切都是为了聚敛更多的财富。这几乎永远都是一套毫无根据的幻想。当代世界实在太复杂,不仅难以明辨正义公平,就连控制管理也是一大问题。不管是亿万富翁、美国中央情报局,还是共济会或锡安长老会,没人能真正搞清楚世界到底正在发生什么事。但也因为如此,没有人能够有效地操纵一切。
以上三种方法,都是拒绝面对世界究竟有多复杂。而第四种,也是最后一种方法,则是创造出一套教条,全然相信某种号称全知的理论、机构或领导,接着便无条件地跟随。宗教和意识形态教条之所以在这个科学时代仍然深具吸引力,正是因为它们提供了一个避风港,让我们得以避免面对令人沮丧的复杂现实。前面也提过,即便相信世俗主义,也无法避开这种危险。即便你打定主意要抗拒所有宗教教条,一心追求科学真理,迟早还是会因为现实生活过于复杂而不胜其扰,于是决定提出某种教义,让人别再追问下去。这些教义确实能让人在智力上得到抚慰,在道德上感到安心,但这究竟算不算正义,仍旧无法确定。

◆ 第17章 后真相时代:谎言万世永存

纳粹的政治宣传大师约瑟夫·戈培尔(Joseph Goebbels)可能是现代把这套媒体戏法耍得最有模有样的人,他用一句话就讲出了自己的诀窍:“谎话说一次仍然是谎话,但说一千次,就成了事实。”在《我的奋斗》(Mein Kampf)里,希特勒也写道:“即便政治宣传手段再出色,如果没把一项基本原则牢记在心,也无法成功——宣传时必须只锁定几个重点,然后不断地一再重复。”就算是现代兜售假新闻的那些人,谁能说得比这更精辟呢?

事实上,如果讲到要团结人心,虚构的故事天生就比事实更具优势。如果想测试群众是否忠诚,与其要求他们相信某个事实,还不如要求他们相信某件荒谬的事。如果头头表示“太阳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就算属下对他没半点儿忠诚,也会鼓掌同意;但如果头头表示“太阳从西边升起,从东边落下”,只有真正效忠的属下才会愿意鼓掌。同样,如果你所有的邻居都相信这个荒谬的故事,大概在危机来临时也能团结一致;如果他们只愿意相信确确实实的事实,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人类历史上,学者总会碰上这个问题:自己究竟是为当权者服务,还是为真相服务?学者的目标,究竟是要让所有人相信同一套故事而团结起来,还是让所有人知道真相,就算因此成为一盘散沙也在所不惜?到目前为止,那些既有学术派头,手中又握有重要权力的人(如基督教的神职人员),都是先注重团结,后讲究真相。也正是因此,才让他们权威赫赫。

人类的痛苦常常来自相信了虚构的故事,但无论如何,痛苦本身仍然真实。

第一条黄金法则:如果你想得到可靠的信息,必然要付出昂贵的代价。

第二条黄金法则:如果觉得某些问题似乎对你特别重要,就该真正努力阅读相关的科学文献。

沉默不代表中立,只代表支持现状。

◆ 第18章 未来不是科幻小说:无法逃离的母体

第18章
未来不是科幻小说:无法逃离的母体
人类之所以能够控制世界,是因为合作的能力高于任何其他动物,而之所以有那么强的合作能力,是因为他们能够相信虚构的故事。这样说来,诗人、画家和剧作家的重要性绝对不在士兵和工程师之下。人之所以会去参战、建造大教堂,是因为他们相信上帝;之所以相信上帝,是因为读过关于上帝的诗,看过关于上帝的画像,而关于上帝的戏剧令他们深深着迷。同样,我们现在对于“资本主义”这个现代神话的信仰,也是由好莱坞和流行产业的艺术创作在支撑。我们相信买更多东西就会更开心,是因为在电视上亲眼见过资本主义的天堂。
21世纪初,最重要的艺术流派或许就是科幻小说。真会去读关于机器学习或基因工程最新文章的人寥寥无几,但很多人会去看《黑客帝国》(The Matrix)、《她》(Her)之类的电影,以及《西部世界》(Westworld)、《黑镜》(Black Mirror)之类的电视剧。

任何讲人工智能的电影只要把人工智能设定为女性,把科学家设定为男性,这部电影真正讨论的就很可能是女权主义,而非对智能机器人的控制论(cybernetics)

从目前的技术和科学革命来看,我们该担心的不是算法和电视镜头控制了真实的个人和真正的现实,而是“真实”本身也是虚幻。人类害怕被困在盒子里,但没意识到自己早就被困在一个盒子里了(这个盒子就是人类的大脑),而且盒子外面还有一个更大的盒子,也就是充满各种虚构故事的人类社会。你逃离母体,来到了一个更大的母体。你想找出这个世界用哪些方式操纵你,最后也会发现自己的核心身份只是神经网络形成的复杂幻象。

一开始,电影让观众以为莱莉的主要身份就是开心的黄色乐乐。但最后发现大错特错,甚至可能会毁了莱莉的一生。正因为乐乐认为自己就是莱莉的真实本质,她会教训所有其他内在情绪,也就干扰了莱莉大脑里的微妙平衡。最后,等到乐乐发现自己的错误,所有情绪才终于得到宣泄,也让她(和观众)意识到莱莉不只是乐乐、忧忧或其他任何一个角色,而是所有生化角色在冲突和合作中共同产生的一个复杂故事。
真正让人意想不到的,不仅是迪士尼敢于推出一部概念如此激进的电影,而且这部影片在全球造成了轰动。成功的原因可能在于《头脑特工队》就是一部喜剧,有个快乐的结局,多数观众并未发现它在神经学上的意义,也没看出它藏着如此颠覆性的内涵。

确实,赫胥黎的天才之处就在于点出如果想要控制民众,利用“爱”和“快乐”会比利用“恐惧”和“暴力”更为可靠。

“我年轻的朋友,”穆斯塔法·蒙德打断了他,“现在的文明世界是不需要什么高贵和英雄主义的。因为这类东西不能带来什么政治效率。高贵或英勇只会表现在乱世中,像我们这种合理平和的社会里,人是没有机会来表现他的高贵或英勇的。因为高贵和英雄主义只有在战争或派别分化时,或者在抵制诱惑和保卫自己所爱时才会有它存在的意义。但现在我们既没有战争,也没有派别分化,人们更不会为自己所爱有过激的行为。所以我们这儿不需要这个东西。你的条件设置让你愉悦地自然而然地去做你应该做的,也就不存在什么诱惑需要你去抵抗了。即使在出现意外时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你也能用唆麻来回避,它会让你远离现实,进入一种你想要的虚幻中,这样你就有足够的耐心来承受长期的痛苦,让你能心平气和地对待你的敌人。这在以前,你得付出相当大的努力和多年艰苦的道德训练才能达到这种境界;可现在只需两三粒半克的唆麻就能带你实现了。现在所有的人都可变得高尚,那个瓶子就可以装下你至少一半的道德,你可以带着它去任何地方。没有眼泪的基督教——这就是唆麻。”
“但我觉得眼泪还是必需的。还记得《奥赛罗》里说过:和煦的阳光总在暴风雨之后,那就让狂风恣意吧,吹醒那死亡。还有一个印第安老人常跟我讲一个有关玛塔斯吉姑娘的故事。那些想娶她的小伙子必须到她的园子里去锄一上午地。这看似简单,但实际是园子里有很多很多带魔法的蚊子和苍蝇。大部分人都会受不了,只有经得住考验的才能得到那姑娘。”
“这是个动人的故事!但在我们的文明世界,”控制者说,“你根本不用这样大费周折就能得到她,也不会有什么苍蝇蚊子,几个世纪以前就被我们彻底消灭了。”
野蛮人皱起了眉头。“你们只是消灭苍蝇蚊子,消灭所有不愉快的东西,而不是去学会忍受它们。‘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面对苦海,拿刀做个一了百了。’你们既不是‘默然忍受’,也不是‘一了百了’,而只是取消了命运的毒箭,这样未免太简单化了。”
“那里面确实包含很多东西,”控制者说,“男人和女人的肾上腺素需要定期地来刺激一下。”
“什么?”野蛮人听得有点莫名其妙。
……
“那是为身体健康所设的条件设置之一。我们把接受V.P.S.治疗规定为一种义务。”
“V.P.S.?”
“就是代猛烈情愫。每月一次,它可以让整个生理系统都弥漫肾上腺素。从生理上来说,它就完全等同于恐怖与狂怒。它让人感受到的效果跟杀死苔丝德蒙娜或被奥赛罗杀死是相同的,但你不会感到丝毫的不适。”
“但我却更喜欢那种不适。”
“我们可不喜欢,”控制者说,“我们喜欢一切都舒舒服服地进行。”
“我要的不是这样的舒服。我需要上帝!诗!真正的冒险!自由!善!甚至是罪恶!”
“实际上你是在要求受苦受难的权利。”
“随便你怎么说,”野蛮人挑衅地说,“就算我现在是在要求受苦受难的权利吧。”
“那你是不是也需要衰老、丑陋、阳痿、梅毒、癌症、饥饿、伤病这些丑陋的东西,甚至你也希望总是在担心明天有不可预知的事发生,或者你还需要遭受种种难以描述痛苦的折磨呢。”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
“是的,这一切我都要。”野蛮人终于开口了。
穆斯塔法·蒙德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说:“那就随便吧。”
“事实上,”穆斯塔法·蒙德说,“你要求的是不快乐的权利。”
“可以这么说,”野蛮人挑衅地说,“我是在要求不快乐的权利。”
“你还没有说要有变老、变丑、变得性无能的权利,要有患上梅毒和癌症的权利,要有食物匮乏的权利、讨人厌烦的权利,要有永远担心明天会发生什么事的权利,要有感染伤寒的权利,要有被一切无以言表的痛苦折磨的权利。”
说完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我要求这一切的权利。”野蛮人终于打破沉默。

◆ 第五部分 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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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生存下去
在这个困惑的年代,旧的故事崩塌,新的故事还无以为继,我们该怎么生存下去?

◆ 第19章 教育:改变是唯一不变的事

从远古时代开始,人的一生分为两个阶段:学习阶段和工作阶段。

技术本身并不坏。如果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技术能帮助你达成目标。但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它就很容易为你塑造目标,控制你的生活。特别是随着技术越来越了解人类,你可能会发现,好像是自己在为技术服务,而不是技术在服务你。

面对这项令人生畏的任务,你必须下定决心,了解自己这套操作系统,要知道自己是什么、希望在人生中达到什么目标。本书中所提出的诸多建议里,这绝对是历史最悠久的一条:认识你自己。

算法现在正看着你,看着你去了哪里、买了什么、遇见了谁。再过不久,算法就会监视你走的每一步、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凭借大数据和机器学习,算法对你的了解只会越来越深。而等到这些算法比你更了解你自己,就能控制你、操纵你,而且你无力抵抗。你会住在母体里,或是活在楚门的世界里。到头来,这就是个简单的经验问题:如果算法确实比你更了解你身体内部发生的一切,决定权就会转到它们手上。

◆ 第20章 意义:人生不是虚构的故事

生命循环可以有各种版本,如果我相信其中任何一种,就代表我相信自己有一种固定、真实的身份,决定了我这一生有何职责。我可能多年以来一直怀疑这个身份,甚至对它一无所知,但总有一天,在某个伟大的时刻,这个身份会显露出来,我也会了解自己在这场宇宙大戏中的角色;就算可能面对诸多考验和磨难,我也不会有任何怀疑,不会有一丝绝望。

所有的故事都不完整。但如果只是要为自己打造一个行得通的身份认同,为自己的人生赋予意义,我并不需要一个绝无盲点、毫无内部矛盾的完整故事,只要能符合两个条件就行。第一,我在这个故事里至少要扮演某种角色。

第二,一个好的故事所讨论的范畴不一定要无穷无尽,但至少要能够延伸到超出我自己的视界。

讲故事的一项关键法则就是讨论范畴只要已经超过观众的视界,真正的最终范畴大小几乎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不管是为了某个只有千年历史的国家,或是为了某个号称有10亿岁的神,信众杀起人来的狂热有可能不相上下。数字大到超过一定程度之后,人类的感觉都差不多。

多数故事之所以仍能屹立不倒,靠的并不是稳固的地基,而是屋顶的重量。

我们已经知道人类想要相信故事的原因,现在我们得讨论一下让人相信故事的方法。早在几千年前,祭司和巫师就已经找到了答案:靠各种仪式。

而讲到仪式的重要性,或许最懂这件事的就是孔子了。对孔子来说,尊礼是社会和谐、政治稳定的关键。

在所有的仪式中,献祭是最有力的一种,因为虽然世事百态,但痛苦这种感觉最为真实,无法忽视,不容怀疑。想让别人相信某个虚构的故事,就要引诱他们先为此做出牺牲。等到你因为某个故事而承受了痛苦,通常就足以让你相信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如果你之所以禁食,是因为上帝命令你这么做,那么这种再实际不过的饥饿感,会比任何雕像或画像更能让你感觉到上帝的存在。如果你为国征战而失去双腿,残肢和轮椅会比任何诗词或国歌更令你觉得国家是真实的。先别讲那么伟大的事,就算你只是决定选购某种质量较低的本国商品,而非质量较高的进口商品,也算得上是种小小的牺牲,让你在超市里感觉到自己的国家真是无比真实。

当然,这是一种逻辑谬误。就算你因为信仰上帝或相信国家的概念而受苦,并不能证明就真有上帝或真有国家。或许你只是因为自己太轻信谣言,所以得付出代价?但大多数人并不喜欢承认自己是傻瓜。所以,他们为某种信念牺牲越多,这种信念就会越强烈。这正是牺牲献祭这件事神奇的魔力。主持献祭的神职人员想让我们臣服于神威之下,并不需要给我们什么(无论是雨水、金钱,还是胜利),反而要从我们这里取走一些东西。只要我们被说服并做出某些痛苦的牺牲,我们就会被困在这个概念里。

那么,这个词真正的意义是什么?简言之,民族主义告诉我的,是我的国家独一无二,而我对自己国家的义务应该不同于一般;而法西斯主义告诉我的,是我的国家比别人的更优越,而我对自己国家的义务应该排挤掉其他一切义务。

真实世界中的邪恶不见得是丑陋的,而有可能看起来非常美丽。关于这一点,基督教比好莱坞专业多了,所以在基督教的艺术传统中,常常把撒旦描绘得高大英俊。正因为如此,人类才难以抗拒撒旦的诱惑;也正因为如此,人类才难以抵抗法西斯主义。如果看着一面法西斯主义的镜子,反映出的景象绝不丑陋。德国在20世纪30年代看着法西斯主义的镜子,看到的就是德国真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国家。如果现在的俄罗斯人看着法西斯主义的镜子,就会看到俄罗斯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国家;以色列人看着法西斯主义的镜子,就会看到以色列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国家。接着,他们就会想要加入这个美丽的国家,迷失自我也在所不惜。

实际上,相信这套自由主义故事的人信守两条诫命:一是创造,二是争取自由。

在脸谱网和Instagram(一款图片分享应用程序)的时代,这个神话的制作过程有一部分已经从人脑外包到计算机上,比以前变得清楚可见。看到有人花上无数小时,不断打造并修饰一个完美的在线自我,为自己的创造而深深着迷,并误以为那就是自己,这一切令人赞叹,但也令人惊骇。原本全家出门度假,道路拥堵至极,路上小吵不停,中间几度冷战,但最后都化成网络上美丽的全景照、完美的晚餐照和一张张笑脸;我们真正的经历,有99%都不会成为这些自我故事的一部分。

根据佛教的说法,宇宙有三个基本现实:一切事物都会不断改变(诸行无常),一切事物都没有永恒的本质(诸法无我),没有什么能永远令人满意(诸漏皆苦)。就算你能够探索银河系、探索你的身体、探索你的心智,即使你探索得再远,也无法找到永不改变的东西、永恒固定的本质,更无法得到永远的满足。

20世纪30年代的日本甚至还异想天开,将佛教教义与民族主义、军国主义和法西斯主义全部结合起来。日本的激进佛教思想家如井上日召、北一辉、田中智学等人认为,想让人不再执着于利己,就该让人完全把自己奉献给天皇,斩除所有个人思想,并对国家完全忠诚。

所以,只要政客的话语开始掺杂一些神秘的语词,就该提高警惕。面对真实的痛苦,这些人可能会用某些空泛难解的表达来加以包装,作为申辩。其中有四个词要特别小心:牺牲、永恒、纯净、恢复。只要听到其中任何一个,心中就该警铃大作。

所以,如果真想知道宇宙的真相、人生的意义、自己的身份,最好的出发点就是开始观察痛苦、探索痛苦的本质。

◆ 第21章 重新认识自己:人类心智的奥秘

内观技巧背后的道理,是认为心智的流动与身体的感觉密切相关。我和这个世界之间隔着的是身体的感觉。我真正反应的对象不是外界事件,而是自己身体的感觉。

包括科学家在内,许多人都把心智与大脑混为一谈,但两者其实非常不同。大脑是由神经元、突触和生化物质组成的实体网络组织,心智则是痛苦、愉快、爱和愤怒等主观体验的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