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2018 年 8 月 24 日，温州乐清发生滴滴顺风车司机强奸杀人案件。 2019 年 4 月 15 日，滴滴顺风车负责人张瑞宣布顺风车业务下线，暂无上线时间表 。 2019 年 11 月 6 日，滴滴宣布将于11月20日起陆续在哈尔滨、太原、石家庄、常州、沈阳、北京、南通 7 个城市上线试运营。试运营期间，将在这 7 个城市首先提供 5:00 - 23:00（女性 5:00 - 20:00）、市内中短途（50 公里以内）的顺风车平台服务。

这条消息发布后，其中女性在 20:00 后被限制打顺风车的举措引发了热烈的讨论。与其说是讨论，不如说是一边倒地声讨滴滴，有人认为这侵犯了女性打车的权利、有人认为这是性别歧视、有人说这是滴滴撇清责任等等。
滴滴这家公司自诞生之日起就一直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骂多赞少。我们冷静下来，看看这家公司是否真的如此十恶不赦。

人们的出行需求与网约车业务

2017 年全年，滴滴平台为全国 400 多个城市的 4.5 亿用户提供了超过 74.3 亿次的移动出行服务（不含单车及车主服务）。

大家看到这个数字应该可以意识到人们对出行的需求有多么的迫切，我想很多人可能已经逐渐淡忘了网约车平台出现之前打车是有多么的困难。滴滴作为第三方平台，相比于比传统“招手即停”的打车模式，更加高效地撮合司机与乘客之间的交易，是十分典型的通过互联网提升社会效率的案例。
除此之外，滴滴的注册司机数量已经达到了数千万，创造了很多相对优质的就业机会。我相信大家虽然嘴上骂滴滴，大多数人心里还是应该知道滴滴的巨大价值的，声讨滴滴只是希望滴滴可以做的更好，我姑且这么认为。

歧视与权利

近些年来，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的维权意识也越来越强，也越来越讲究公平、自由。“女权主义”、“性别歧视”等词语也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但是什么是歧视、什么是权利，我想绝大多数人目前可能还并没有正确的理解。
首先我们看看歧视是什么。歧视说白了就是「区别对待」，区别对待源于对于稀缺资源的竞争。经济学上讲，稀缺是资源的固有属性，好东西永远不能是每个人都享有的，稀缺那么就必然存在竞争，该如何对稀缺的资源进行合理的分配？当今社会的经济活动中通常是通过资源的价格进行调控的，越稀缺的资源价格越高。每个人都渴望公平，但这其实只是一个看似“政治正确”的伪命题，现实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如果通过强制手段限制价格使其失去调控能力，虽然看似公平，但最终的结果往往会事与愿违，人们会排起长队，“我买不到，你也别想买到”。所以价格筛选的并非贫富，而是需求强弱。我们不能说奔驰汽车价格高昂是“根据财富的歧视”，只是说人人都知道奔驰汽车好，但并不是每个人都真正需要买一辆。当然除此之外，各式各样的区别对待广泛地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清华北大人人都想上，这并不是“根据知识的歧视”，只是教育资源就是有限的；建筑工地不招收女性，不是“根据性别的歧视”，只是因为体力上的固有差异。歧视并不像根深在我们潜意识里的印象那么负面，反而我们应该感谢恰恰是歧视给了我们这个美好的世界。
“安全的顺风车运力资源”有限，通过性别的风险概率进行筛选，我认为无可厚非。
我们再来看看什么是权利。自启蒙运动以来在世界范围内便开始流行一种理论学说，就是所谓的「天赋人权」，宣称人的权利是天生的、固有的。在讨论权利是否是天赋的之前，我们不妨从进化的角度来看一下权利是如何产生的。究其本源，权利的诞生还是因为资源稀缺，动物或是原始人类通过搏斗来获取资源的所有权，但是人类经过漫长的进化最终放弃了武力竞争这种直接、粗暴的方式，转向了一种更加文明、效率更高、代价更小的迂回策略。权利是人类基于共识产生的一种高效解决竞争问题的约定。

产权是一种通过社会强制而实现的，对某种经济物品的多种用途进行选择的权利。（A property right is a socially enforced right to select uses of an economic good.） 《新帕尔格雷夫经济学大辞典》阿尔钦

权利是通过社会强制而实现的，是别人授予我们的；不是我们自己认为有就有，而是别人认为我们有才有；要别人愿意出来保护我们行使的自由，才叫权利。马克思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也认为单纯谈论所谓“天生”、“固有”是不科学的，不符合客观事实的。
顺风车在 20:00 后只给男乘客提供服务，就是歧视女性？剥夺女性乘车权？那地铁不允许乞丐进入，是否剥夺了乞丐的乘车权？北京房地产商是否剥夺了买不起房的人的“北京居住权”？让沿海城市先富起来是否剥夺了内陆城市的“富裕权”？
现实往往与我们美好的愿望是相反的。为了社会的整体正向发展，有些人的有些权利就是要让渡出去的。当然这似乎令人难以接受，那大家不妨做一道思考题：假如你有一笔钱只够资助一名学生，一个又穷又笨，一个穷却聪明，你会资助哪个？
在新中国诞生之初，很多人还吃不饱饭的时候，我们国家就把很多钱用在航空工业的发展上，这在当时甚至现在都会有很多人不理解：花钱研究武器可以防止我们挨打，那花钱研究怎么上天有什么用呢？为什么不先把这部分钱分给穷人，让他们先填饱肚子呢？要知道，即使在航空研究上斥资巨大，但这些钱拿出来救济每一个穷人也是不够分的，即使只先救济一部分穷人，那么钱也只是花完就花完了。而研发出来的航空技术在过几年民用之后，则可以创造出成千上万倍的价值造福百姓。
穷人之所以穷，是因为他们为社会创造价值少，大多数时候不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因为没人会跟钱过不去），而是因为他们穷，所以获取生产资料的能力也弱，这就产生了一个恶性循环。破解之道在于社会整体基础设施完善程度的提高和生产资料获取成本的降低。
那我们回到资助学生的问题，如果是我，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资助那个聪明的学生，并非我歧视笨学生、并非聪明学生一定能成才，只是说聪明的学生有更大的概率成为社会栋梁之才，为社会创造更大的价值。

滴滴的困境

前面我们给出了 2017 年滴滴的运力数据：74.3 亿人次，在如此大的基数下，只要发生危险的概率不为零，那么恶性事件就一定会发生。
那么能不能把风险概率降到零？
科学和社会学的区别在于，自然规律是具有可重复性的，物理实验无论做多少次，现象都是相同的；数学公式无论推导多少次，结论也都是一致的，这是科学研究的范畴。而社会学最大的不同在于研究对象是人类，人类的行为是极度不可预测的，每次实验的现象都是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流水线生产的商品尚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良品率，何况是人类。
滴滴面临的安全问题是一个社会学问题，既然风险无法避免，那么滴滴作为一个商业公司，有没有权利选择提供何种服务、不提供何种服务？自由市场经济下当然是可以的。
但是由于我们对滴滴寄予厚望，希望滴滴能够给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OK，我们进一步想，大家应该都知道 80/20 定律，解决 TOP 问题中前 20% 的问题，就可以解决全部问题的 80%，这就意味着，想解决剩下的 20% 的问题，还要付出另外 80% 的工作量，这几乎达到了前者的 4 倍。我相信，滴滴最终一定是可以完美解决这个问题的，但是成本相比于这次给出的不那么完美的解决方案的成本几乎是成倍的提高的，这部分高昂的成本，无论是对滴滴公司，还是顺风车乘客都是无法承受的。对于乘客来说，顺风车的优势恰恰就在于价格便宜，那么为了达到百分之百安全所带来的价格提高，乘客是否还愿意买单呢？
这又回到我们最开始讨论的歧视与权力的问题上，价格筛选的不是贫富，而是需求的强弱。廉价汽车的安全性一定不如昂贵的汽车，并不是穷人的安全不重要，而是对于穷人来说，能否出行远比每次出行概率极低的安全风险更重要。顺风车做了同样的筛选，选择顺风车就意味着在享受低廉价格的同时默许了其中可能存在的风险，如果安全的需求是至高优先级的，那乘客完全可以选择快车、专车。滴滴也并非没有进行努力，比如限制征信系统中风险较高的人员成为顺风车司机，但是滴滴不是金融企业，经过一圈努力下来，还是吃了闭门羹，拿不到资质，也就无权调用个人信用数据。
恶性事件的发生不是滴滴作恶，而是一个系统性的社会问题，并不是滴滴的责任。政府有军队、警察都无法解决的问题，凭什么要求滴滴一家民营企业以一己之力一举解决？滴滴目前能做的，我认为只有等待社会的进步与完善。

突发

行文至此，看了一眼新闻，发现滴滴再次发文，男女一视同仁，20:00 之后都不能使用顺风车业务了。呵呵，所谓的公平、平等真的实现了。我打不到，你也别想打到。
出行变得更加美好了吗？

最后

最初心疼滴滴的处境，是得知滴滴每年亏损数百亿之后。滴滴、司机与乘客构成了一个微妙的三方关系，在这个三方关系中，乘客付钱购买服务，滴滴和司机通过服务获得酬劳，乘客想少花钱，滴滴和司机都希望多赚钱，这样一个三方博弈系统，无论如何推演，都很难三全。
而网约车作为新生事物，由于相关政策不完善，必然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与此同时，错误也会被无限放大。出租、黑车也有不法案件发生，甚至案例数可能更多，但面对网约车时，舆论往往更加犀利刻薄。
和前阵子火热的对 996 批判、对中国人权问题的质疑一样，有时候一个并不是问题的现象被拿来说事，不得不怀疑是其竞争对手的别有用心。发达国家面对快速崛起的中国，批判 996、呼吁人权只是他们削弱中国竞争力的武器，这里边的猫腻可以参考我之前写的《从经济学视角看组织管理问题》，这里就不再赘述了。那我现在仍可以不负责任地揣测一下，对滴滴的舆论攻击，有一大部分是源于其他网约车竞争对手的煽动。人类是容易被煽动的，之前嚷着关停顺风车，现在又要顺风车回来的，有没有可能是同一批人？对待滴滴，我觉得我们应该做的是拿出更多的宽容与善意，而不是一味地站在对立面攻击、批评与指责。
在我看来，当前滴滴顺风车的做法更像是一种更优解，而非最优解。不能满足所有人、所有时间的顺风车出行需要，先满足一部分人的，有错吗？

转载自我的公众号 2019-11-08

语雀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