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华为 P30 的发布会，我忽然意识到，之前流传的那句「手机秒单反」的玩笑话似乎快要成为了现实。是啊，科技让很多曾经的玩笑话都成为了现实：无论是可以打电话的手表、还是在家 Ctrl+C 在公司 Ctrl+V。科技的大潮推着我们，让我们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摆脱舒适区、不断刷新自己的固有观念。这次就轮到拍照这件事要我们革新观念了。
单反作为拍照领域的专业产品，固然有着手机这种综合性产品永远无法企及的硬件基础。但是专业拍照毕竟算是小众需求，单反的受众是少数群体，在研发投入上肯定拼不过手机这种大众消费品。近几年手机芯片运算速度的大幅提升，让 AI 有了用武之地，正是因为 AI 弥补了很多硬件上的差距，才使手机可以从一定程度上「秒杀」单反。
但是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AI 到底有没有权利去修改照片？
AI 可以根据拍摄场景对照片进行调色，AI 可以合成传感器感应不到的细节，AI 甚至可以直接在夜空添加星光。如果可以同时保存原图还好说，当保存下来的只是这张经过 AI 处理过的照片时，不知道有没有人跟我产生过相同的疑问，AI 到底有没有权利修改我的照片。我个人曾经是一个「存档洁癖患者」，这个词是我造的，意思是我对于照片这种具有存档属性的东西，有某种洁癖：在修图时，即使是为了调整构图对照片进行裁切，我都会保留一份原图。原图似乎是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有相似的感觉。
照片拍摄的中心与其周围的事物一同构成了景色本身，如果将埃菲尔铁塔搬运到沙漠，那它就成为了另一座塔；如果将金字塔修在深圳世界之窗，那它也失去了其原有的价值。因此我总是希望照片可以保留尽可能多的细节。AI 如果在拍摄的瞬间就以优化构图为理由，自作主张地对照片进行裁剪，主动丢弃了一些细节，它有这个权利吗？
照片的颜色也会反映拍摄者当时的心境。阴暗的天气影响了我的心情，我在此刻、此处、此心境下触及此景才有了拍摄这张照片的冲动。那么，AI 以使照片更漂亮为理由，自作主张地对照片进行调色，使天空更晴朗、绿叶更绿，花儿更鲜艳，那照片还能反映我当时的心境吗？AI 有这个权利吗？
照片的可能会受制于硬件的限制丢失部分细节，比如拍摄夜空，可能我们人眼可见的很多星星无法被手机拍摄进照片，那此时 AI 是否有权利为我的照片随机添加一些星星使照片更漂亮吗？固然添加后星星的数量可能更接近于我人眼观看到的真实情况，但是星星的位置、亮度都完全不一样，AI 有这个权利吗？
许多看似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当你提升了思考框架的层级之后，就会变得很简单。
我们如果不纠结于 AI，而是反观拍照这件事本身，就可以很好地理解了。实际上，任何记录手段记录的都是真实世界的投影：黑胶唱片是真实世界声波的投影，CD 同理；胶卷是事物反射的光线的投影，图像文件同理。既然是投影，那它就绝非真实，投影必然意味着丢失高维事物在其他维度的信息。不光是这些人造的投影记录手段，就连我们的记忆，也同样是真实世界的投影，而且我们的记忆在大脑这个「终极智能」的作用下，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各种润色。记忆是非常不准确的，我们会遗忘，同时也会脑补。我纠结于 AI 修饰过的内容是否忠于真实，却忽视了任何投影本身就是不准确的。即使是专业的相机，不同厂家的调色倾向也是不同的，更何况手机早就采用多帧合成等算法对照片进行处理。投影的角度各不相同，因此，要求影像的绝对还原是不切实际的。
我们除了保存、使用自己拍摄的照片，更多时候是保存、使用其他人拍摄的照片甚至凭空创造的艺术作品。那些出自摄影师只手、震撼心灵的图片，毫无疑问绝大多数是经过了后期处理的。我们能问，摄影师有权修改真实世界的投影吗？摄影无法修改真实的世界，却是绝对有权修改他们拍摄的照片的。因为摄影师可以通过后期处理，使照片更能传达自己的创作意图。我们挑选我们喜欢的照片，可能就是在选择和我们臭味相投的摄影师，一个观察投影角度的偏爱和我们相似的人。同样作为真实世界与我们的记忆之间介质的 AI，有时候就是我们的私人摄影师，它可能比用户更知道如何处理一张照片使其更加讨好眼球，也可以比用户更快速地完成后期处理，如果 AI 的处理结果能够合乎我们的口味，准确地还原了我们的拍摄意图，使其观感更好，那无论最终照片是否与真实世界相符，它都是我们希望的样子、喜欢的样子，也是艺术作品应该有的样子：真实世界永远都是客观存在的、不带有任何标签的，只有人将主观意志附着于其上时，才真正产生了美与丑，才真正产生艺术价值。因此追求影像的绝对还原是幼稚的、无意义的。
与其说我在质疑 AI 有没有权利修改我们拍摄的照片，不如说我不愿意承认 AI 比我们更知道怎么拍更美、怎么后期照片更美。当然，AI 优秀并不代表拍摄者一无是处，至少是拍摄者提供了大方向上的指引，拍摄者更像是高层的决策者，AI 只是某个领域更加专业的工程师，通过专业知识实现了工程的最终高质量交付。AI 若能将拍摄者的指导方针揣测得十分准确，任何人都不会觉得这是高层决策者的无能，这反而恰恰体现了高层管理者与专业工程师志同道合、合作默契。因此，AI 是拍摄者能力的延伸，是拍摄者价值的升华。
不过，如果有一天，当你只需一直开着相机随意录像，AI 就能从动态的视频中挑选出好看的瞬间变成摄影作品时，便又是需要我们刷新固有观念的时刻了。其实，这件事当下正在发生。
有时我也会想，我是不是顾虑太多了，妹子们用美颜相机拍照的时候似乎完全没有这种纠结。
转载自我的公众号 2019-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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