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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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没有艺术这种东西,只有艺术家而已」

20 世纪 50 年代后期,美国国防部希望建立一个稳健的命令和控制网络(即便遭遇核攻击也不会全部瘫痪),并授权兰德公司寻找解决方案。兰德公司的雇员 Paul Baran提出了一个高度分布式和容错的设计方案,得到了五角大楼的认可,但很遗憾并未被 AT&T 公司实现。此后在 1967 年 ARPA 的负责人 Larry Roberts 受到英国国家物理实验室(NPL)的启发,主导建立了 ARPANET,这是世界上第一个电子的、存储-转发类型的分组交换网络,并在随后的一二十年间发展起来。到了 20 世纪 70 年代后期,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SF)决定建立一个 ARPANET 的后继网络 NSFNET 并对美国所有大学开放,很快取得了成功。在20世纪90年代,许多国家和区域也参照 ARPANET 和 NSFNET 建立了国家研究网络,逐渐形成了 Internet 的基础,随后工业界将之发扬光大。TCP/IP 协议栈为 Internet 通用服务提供了重要支撑。应当说,互联网基础设施的早期设计思路就是一个分布式、去中心化的拓扑结构。

1989年3月,欧洲原子核研究委员会(CERN)的 Tim Berners-Lee 开发了一个协议,用来解决复杂进化系统中的信息丢失问题,并提出一个基于分布式超文本系统的解决方法,Web 就此诞生。Tim 爵士因「发明了万维网、第一个浏览器和使得万维网得以扩展的基础协议及算法」而获得2016年度的图灵奖。CERN 无意藏私,Web 于 1991 年公开亮相,且 CERN 于 1993 年发表声明以免版税的形式公开万维网技术。互联网先驱者们的努力与无私为我们带来了内容丰富、自由开放的互联网。Web 的早期设计理念是自由开放的:支持页面间互相引用和链接,鼓励信息共享。

而到了 2014 年,万维网之父 Tim Berners-Lee 呼吁互联网重新去中心化:「公众可能更关注网络巨头如搜索引擎和社交媒体,但互联网最大的危险是割据化。巴西政府想要将本国公民的社交媒体数据全部储存在巴西境内的服务器上。巴西或伊朗的局域网计划部分是受到了 NSA 和 GCHQ 大规模监视活动的驱使,这种不信任感对开放互联网的威胁比审查更大,可能导致更多国家采取中国的防火长城计划。」2017年,Tim 爵士说「共享信息和访问机会以及跨地域的协作的愿景正受到日益强大的数字围墙的挑战,那些控制信息流动的操纵大师将算法变成了武器」。

方可成曾说「互联网的星期和发展的故事,是一个乌托邦式的么共享被建造,然后被破坏和坍塌的故事」,霍炬也曾撰文《互联网完蛋了,已经。》论述互联网中心化的过程。在与互联网的中心化作斗争的历史上,Tim 爵士不曾孤单。互联网早期构造者们多为受到嬉皮士文化影响的极客(Geek),追求思想自由。 计算机科学家 Jon Postel 曾因 DNS 根服务器权力归属与美国政府对抗过,John Perry Barlow 和 Mitchell David Kapor 创建了电子前线基金会(EFF)以推广和保护技术自由,被誉为「互联网之子」的 Aaron Swartz 则身体力行反对禁止网络盗版法案并为他的理想主义付出了生命代价。在商业化进程和政府权力的碾压下,曾经开放自由互联的「互联网」成了一个个信息孤岛并且受到老大哥的严密监视。

E.H.贡布里希在艺术史名作《艺术的故事》中开篇即言「实际上没有艺术这种东西,只有艺术家而已」。回顾互联网发展史,我们不能忘记互联网先驱者筚路蓝缕之艰辛和理想主义信念。今日不少对互联网演进历程知之甚少的网民、投资者动辄以「去中心化的区块链技术」嘲讽「古典互联网」,实在是显得无知又狂妄。互联网不是一日建成,其成长过程中有着众多杰出头脑贡献了智慧,所蕴含的思想资源至今仍让研究者们受益。

「艺术永远无法现代,它只是一次次回到起源」

法国艺术批评家让·克莱尔在《论美术的现状》中引述埃贡·席勒的话语:「艺术不可能现代,艺术永恒地回归起源」,批评进步论的线性时间观。互联网的演进也存在着众多从早期互联网技术思想中寻找启发的案例。互联网早期技术争鸣过程中,异步传输模式(ATM)曾一度经历了被看好到没落的过程,TCP/IP 协议族占据了主导地位,但 ATM 技术的设计理念并未就此消亡,其技术思想通过多协议标签交换(MPLS)技术在运营商网络中发挥关键作用。近几年逐渐受到重视的 Segment Routing 技术中可以看到 IPv4 协议早期设计中「源路由」理念的身影。区块链技术中的分布式、去中心化理念亦可以看到早期互联网先驱的哲学理念之辐射。

历史学者王汎森在《执拗的低音》中阐述「重访」(revisit)的重要作用,认为它是避免将现状「本质化」的资具之一,通过重访思想传统可以得到不一样的视野、提供思考问题的新可能性,摆脱线性的进化思维。若我们认真检视互联网技术发展历程、重访互联网先驱者的思想传统,对于建立更健康的互联网生态必定大有裨益。

「思辨哲学从表面上来看离人们的日常生活是那么遥远,且与人们的利益无关,但实际上却是对人们影响最巨大的东西」

学者 Fred Turner 认为,在美国国防部项目基础上产生的早期互联网没有冷战对抗的阴影、充满理想主义的氛围,原因在于上世纪 60 年代的旧金山湾区有着繁荣活跃的嬉皮士运动,形成了反主流文化和技术文化的合流。尽管这种互联网乌托邦存在时间较短,但理想主义极客们对现实世界的影响延续了下去:Linux 操作系统内核的创造者 Linus Torvalds 坚持开放源代码的理念,影响了广大技术爱好者;Richard Stallman 发起自由软件运动病成立了自由软件基金会;Aaron Swartz 参与并主导了知识共享(Creative Commons)站带你的建设,积极组织禁止网络盗版法案(SOPA)的通过;Jimmy Wales 和 Larry Sanger 创立自由协同编辑的维基百科,传播知识之光。

《哈佛商业评论》于 2014 年所刊文《为什么谷歌需要哲学家》评论了谷歌「被遗忘权」案件,并直陈「信息与哲学这两门学科看似对立,实则统一」,「世界越复杂,哲学越有用」。徐英瑾教授在其著作《心智、语言和机器:维特根斯坦哲学和人工智能科学的对话》深入讨论了人工智能哲学对于人工智能研究的关键作用,并认为,美国的人工智能研究在世界上的领先地位和其独特的哲学氛围颇为相关,而这种氛围恰恰是其他国家所缺乏的。这样的观点在人工智能、移动互联网对传统现实世界介入越来越深的今天更加值得重视。

正如约翰·穆勒(John Mill)在《论自由》中说,「每个时代都给人类一个教训但却总是被人们所遗忘,那就是:思辨哲学从表面上来看离人们的日常生活是那么遥远,且与人们的利益无关,但实际上却是对人们影响最巨大的东西」。在赛博朋克世界逐渐成为现实的世界中,在商业、公权力与技术纠葛的当下,今人没有理由不去重视让·鲍德里亚、马歇尔·麦克卢汉对于媒介、人性的洞察力,没有理由不了解政治哲学与伦理学所提供的视角,更没有资格如某些投资人那般嘲讽「古典互联网」。

参考资料

Andrew S. Tanenbaum:《计算机网络》,清华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五版

John Naughton:《互联网:从神话到现实》,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Hubert L.Dreyfus:《论因特网》,河南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

徐英瑾:《心智、语言和机器:维特根斯坦哲学和人工智能科学的对话》,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

方可成:新闻实验室会员通讯第010期:《互联网的上帝死于1998》

霍炬:《互联网完蛋了,已经。》,「歪理邪说」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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